消失的工作（1）

阿拉伯有一个古老的寓言：一个阿拉伯人在帐篷中过夜。帐外的骆驼恳求道：“主人，能否让我的头伸进你的帐篷？”他同意了。骆驼把头伸了进来，他只能侧身而睡。骆驼接着又说：“能否让我的腿也进来。”他同意了，这次他只能席地而坐。接下来，骆驼整个身体都进来了，而这个可怜的阿拉伯人却被踢出了帐篷。

对许多顺应不了时代的劳动者来说，机器就是这只贪得无厌的骆驼。

无论是工业时代还是后工业时代，机器的发展都对就业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随着技术进步，旧工人会失去工作，他们的技术也随之过时。

从机器诞生之日起，“失业”就成为旧工人的诅咒。在失业的威胁下，劳动者常常被压制在苟活的底线。在工业革命早期，失业的工人曾经高举反机器的旗帜，发起浩浩荡荡的卢德运动。

马克思将人定义为劳动的动物，但是，“机器的一切改良的一贯目的和趋势，的确是要完全取消人的劳动” 。

机器是一把双刃剑，在提高生产效率的同时，也会对劳动者进行剥夺和取代。机器的地位稳定之后，人的地位就不稳定了。

在智能时代，同样的事情正降临到中产阶级头上。

在某种程度上，人类文明从一开始就是围绕着工作的概念而构成的。从旧石器时代的狩猎到新石器时代的农耕，从中世纪的手工业者到现代的装配线工人，工作成为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而，机器时代的到来，正在系统地将传统的人类劳动从生产过程中消除。

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失地农民可以进入工厂工作，尤其是很多矿山、钢铁厂和制造业的流水线，吸纳了大量不需要技术但需要体力的工人。以自动化技术为主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大量蓝领工人因为长期在分工体系下从事重复单一的工作，失业以后已经很难从体力劳动者变成脑力劳动者。当白领成为新富阶层时，从前是社会中坚的蓝领却跌入贫困潦倒的深渊。

正如阿伦特所说，自动化机器虽然把我们从艰苦劳动的负担下解脱出来，却在一个所有职业都被看作谋生手段的“劳动者社会”引起了失业。随着自动化与人工智能的深化，作为社会中最主要的职位提供者之一的工厂，能提供的就业机会已经大为减少。

所谓后工业时代，就是在农业、制造业和服务业中，机器迅速取代人的劳动。当代世界范围内，经济的很多方面都已经实现了完全自动化生产，机器与就业之间的矛盾无疑正成为人类面临的一个极其微妙而复杂的问题。

后工业时代意味着“风险社会”正在成为现实：工作状态越来越不稳定，人才竞争越来越激烈，劳动者面对越来越严峻的劳动无法变现的窘境。

在大多数工业国家，75以上的劳动力所从事的是简单的重复劳动，自动化机器和机器人正在取代人类。自动化的应用已经减少数以百万的工作机会，而白领工人——行政和办公室工作——被取代的风险最高。人们或许已经忘记，在程控交换机出现之前，美国的电话接线员曾经高达42万。

波兰科幻作家斯塔尼斯瓦夫·莱姆在写作《技术大全》时，电脑刚刚出现，他敏锐地发现，和机器对抗就像下象棋——当代电子机器会输给顶尖选手，但能打败普通人；在未来，它将打败每一个人类。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瓦西里·里昂惕夫，将电脑对人类的影响与拖拉机对马的作用相提并论——由于拖拉机的广泛采用，马很快就从劳动场景中消失了。

人工智能革命对白领职业产生的影响，正如机器人技术对蓝领职业的影响。在机器排挤了蓝领工人之后，因为日益先进的电脑系统，作为社会中坚的白领阶层也在迅速衰落，社会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白领构成的中产阶级曾经是美国繁荣的象征，如今它的陨落无疑是一个不祥之兆。

根据美国某研究机构统计分析，在2008年至2018年期间，美国五大新闻产业——报纸、广播、电视、有线电视和“其他信息服务商”——新闻编辑部里的记者、编辑、摄影师和视频制作人的总人数，从114000人下降到了86000人。其中，报纸从业人员下降了大约46，由十年前的71000人降到了38000人。

同期，在这五大产业里从事数字原生新闻的人数上升了82，由2008年的7400人上升到了13500人，但远远不敌报纸产业减少的330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