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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也开国者,败也开国者(一)

在人权和主权的切换中,另一个巨大的阻碍是曾经带领人民获得独立的开国领袖们。

以印度领导人尼赫鲁为例,他带领印度从英国和平脱离,可谓居功至伟。但是在印度独立后,又是他引入了计划经济成分,使得印度无法摆脱政府管制,直到今天,印度依然深陷在尼赫鲁遗产中那些不利的方面,不断地尝试如何削弱这方面的遗产。

与尼赫鲁一样,开国领导人大都带有良好的愿望和坚决的行动力,希望在短时间内超越西方,显示出殖民地独立之后的优越性,但他们的知识缺陷,对社会和市场缺乏尊重,造成了新的问题。

除了尼赫鲁,在这些领导人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率领加纳首先在非洲获得独立的恩克鲁玛。

与其他大多数非洲开国领导人不同,恩克鲁玛的文化层次并不算低。他出身于小商人家庭,当过小学教员,之后去美国留学。当时,世界正处于一个左倾的时代,恩克鲁玛在美国学习了黑格尔、尼采、马克思、列宁的理论,并组建了非洲学生联合会,开始了政治尝试。离开美国后,他前往英国攻读法学博士,又组织了西非学生联合会,还有一系列争取西非独立的斗争机构。到这时,社会主义和泛非主义成了恩克鲁玛最强大的两张牌。

恩克鲁玛回国后,由于他反抗殖民主义的坚定性,使得他取代了原本的温和派,成了黄金海岸(即独立之前的加纳)最受欢迎的人物。

按照英国人的设想,加纳的独立应该是渐进的,为此,他们在邀请当地人制定新宪法时,故意排除了激进派的恩克鲁玛,不想这给了他发动全面罢工的借口,并以暴力收场。虽然他被判了三年徒刑,但由于名声大振,竟然在监狱中被选为总理,从而领导了加纳的独立。

但是,独立之后的加纳人却发现,恩克鲁玛虽然是他们的财富,同时也是他们的包袱。作为总统的恩克鲁玛突然将加纳带入了无法承受的快节奏。

对于一个刚刚独立的国家而言,最迫切的不是变革,而是维持。当英国人、法国人、比利时人撤走后,如何维持稳定的政治运行?最好让人们感觉不到政权的变迁,该做生意的继续做生意,该教书的继续教书;政府照常运转,该维持秩序的继续维持秩序,该保卫安全的继续保卫安全。

但新独立国家懂得行政工作的人数量不足,要想维持现状也并不容易。这就牵扯到必须将前宗主国的人留下,继续为这些新兴国家服务。英国人虽然也很腐败和自私,但他们至少懂得如何避免任人唯亲、减少腐败、防止自私。而新兴国家的领导人普遍没有这种意识。他们在赶走了外国人之后,由于行政人员数量不足,总统总是倾向于任命大量的熟人,以为靠熟人就可以控制社会,靠人情就能避免腐败。但实际上,在总统身边会迅速形成一个核心腐败圈,让整个社会都对它充满了怨恨。

在行政治理上,他们也和总统一样毫无经验,当这些没有经验的人代替了制度,成为社会的主导力量之后,整个社会就进入了衰退甚至崩塌的阶段。

但这些开国者却往往看不到问题,只相信自己的直觉。毕竟是他们亲手领导了独立运动,眼看着一个不存在的国家从强大的对手手中挣脱而出。他们自信只要愿意,可以做成任何事情。从这个意义上看,他们不会放权,只会想抓取更多的权力。

当腐败横行时,他们不是考虑建设制度,而是认定这是自己权力不够造成的,只要能够控制国家的方方面面,可以看清任何人的任何行为,就可以杜绝腐败了。但事实上,谁也不可能掌握一个国家的方方面面,抓权的举动只会将更多的权力从宪法转移到总统的熟人小圈子,进一步破坏社会的正常运转。

恩克鲁玛上台后也总是感到权力不够,他推出了一系列的法律,剥夺反对党的权力,甚至认为反对他就是反对真理,就是犯罪。这种做法使得英国人当年制定的宪法失效了。

在经济上,一个政府如果想做更多的事情,势必要花费更多的钱财,政府花的钱必然都来自税收。加纳作为小国,能够承受的税收是有限的,如果负担加重,只会造成民间经济的凋敝,从而进一步影响国家的税收。

但经济问题必须要有一定的知识结构和经验才能明白,恩克鲁玛对此一窍不通。他浪费了太多的钱在许多不必要的面子工程上,却没有考虑到民间已经不堪重负了。

加纳的主要作物是可可,在独立之前,可可农属于加纳比较富裕的阶层,于是成了加纳政府主要的征税对象。为了向可可农征税,政府建立了一套统购统销的制度,可可农不得擅自买卖可可,必须由政府统一收购后,再卖给海外的商人。按照正常程序,政府应该根据市场价向可可农付钱,但由于政府总是缺钱,就故意压低收购价格,乃至恩克鲁玛执政的五年间,可可收购价格下降了60,农民已经接近破产。

黑市横行,农民们不愿卖给政府。恩克鲁玛只好想其他的办法,建立了许多国营农场。但这些农场随后就进入了病态:岗位上充斥着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却没有人去干活。恩克鲁玛为国营农场配备了不少进口设备,却没有人会用,也没有人去学。这些人不仅不能创造价值,反而成了社会的负担,只拿工资不干活儿。

当经济接近崩溃的边缘时,恩克鲁玛不仅认识不到这是因为自己搅乱了经济的正常运行,反而认为这是资本主义的弊端,解决方法应该是全盘国有化,实行彻底的计划经济。在这种基调下,他向苏联和东方寻求帮助,建立了更多的国有企业,希望通过投资大型项目来带动国家的发展。

不幸的是,他的大型项目大都是没用的。他建设了巨大的总统府,但这带不来效益。他建设了不少炼钢厂、造船厂,但这些工厂从建成的那一天开始,就由于规划不合理、找不到足够的技术工人、没有原料等各种原因停工。

更可怕的是,整个政府都缺乏最基本的财务知识,作为一个共和国,连国家财政数据都没有。总统并不知道国库有多少钱,也不知道一年的预算应该是多少。他只管拍脑袋想项目,签字,或者听别人描绘宏大的目标。到他下台时,加纳的国库早已空空如也,他下台很多年后,还会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他签字的项目。

到了1964年,对他的批评声音已经不绝于耳,为了压制批评声音,他取消了反对党,从而完成了从民主国家到半独裁国家的转型。

1966年2月,恩克鲁玛途经中国前往越南调解两越问题时,在加纳国内却发生了政变。这一幕也形成了巨大的讽刺,一方面,他正在从国家领袖变成世界领袖,有资格参与重大国际事件的调解。与此同时,他还总是组织各种类型的泛非主义大会,试图在非洲成立联盟,首领自然是他。但另一方面,他的本国人却都已经养不起这个世界领袖了。在加纳的周边国家,恩克鲁玛指责欧洲的新殖民主义者换了一种方式(经济)继续掠夺非洲,为此他支持各国的游击队,不仅让他们对抗白人,还对抗那些“屈从于”新殖民主义的国家,于是周边国家与加纳的关系恶化。在国内,恩克鲁玛不仅要在经济上从民间压榨更多的资金,还由于参与了太多的外事,让这个已经不堪的国家承担更多的外事负担。

领袖与民间的认知错位已经不可能通过对话进行修复,于是他被推翻了。

不管在非洲还是在亚洲,许多国家的第一代领导人都类似于恩克鲁玛,他们的下场有的比恩克鲁玛还惨,而有的则得到了善终,只是在他们去世后,他们曾经领导的国家却在继续颠簸。除了恩克鲁玛之外,几内亚的塞古·杜尔、塞内加尔的桑戈尔、科特迪瓦的乌弗埃—博瓦尼等都可以算是魅力型领袖,他们领导了国家独立,却又有大搞个人崇拜的一面。但是,桑戈尔最终以放弃权力的方式让塞内加尔走上了一条民主之路,而剩下的两人却坚持不下台,给国家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在所有魅力型领袖中,中国人最熟悉的莫过于津巴布韦的穆加贝以及南非的曼德拉。这两个国家都是黑人经过斗争从白人手中获得了政权,两人都有计划主义的倾向,没有能够领导国家走出经济衰落。南非由于时间还短,何去何从依然存在争议,但对于津巴布韦和穆加贝,世界却充满了惋惜。

事实上,如果只看津巴布韦黑人掌权的前十年,穆加贝应该获得更加正面的评价。1980年黑人掌权后,津巴布韦是一个矛盾重重的国家。在这里,土生白人拥有全国一半左右的土地,且这些土地都是最好的,他们还控制了津巴布韦的工商业,而白人人口却不到津巴布韦总人口的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