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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古织物和一座古城堡(2)

书名:探寻第三极:西藏考古手记本章字数:1756

如果这个年代推测没有问题,又将引出一个发人深思的问题,在公元7世纪初叶,西藏西部正是强大的象雄王国统治时期,在汉文文献当中,象雄也被记载为“羊同”,这个强大的部落联盟帝国直到唐贞观末年才被兴起的吐蕃王国兼并。值得注意的是,羊同王侯曾不远千里向唐王朝遣使朝贡,并且得到唐朝皇帝的嘉赏。《唐会要》卷九十九“大羊同”条下载:“贞观五年十二月朝贡使至。十五年闻中国威仪之盛,乃遣使朝贡。太宗嘉其远来,以礼答慰焉。至贞观末为吐蕃所灭,分其部众,散至隙地。”既然唐初的西藏西部主要被羊同控制,在阿里出土的这方带有“王侯羊王”汉字的织物,年代又正值羊同为吐蕃吞灭之前的强盛时期,所以,它有没有可能是一方来自汉地唐王朝的赏赐之物呢?织物上所称的“羊王”,又是不是指羊同的部落联盟首领呢?既然“羊同”是汉地对西藏西部“象雄”的称谓,那么我们将“羊王”理解为“羊同之王”似乎也并无不可。

这方古织物的出土,还让我联想到几年前我和我的考古队员们在古鲁甲寺附近发现的一座古城堡遗址——穹隆·俄卡尔。

古鲁甲寺是西藏西部迄今唯一得以保存下来的本教寺院,现存的寺院建筑虽为新建,但在寺院后面的山岭上遗有若干洞窟遗址,寺中本教高僧至今仍在窟中修行,并称这些洞窟系本教先师所建,年代可以上溯到古象雄时期。西藏的早期本教是佛教传入吐蕃之前的本土宗教之一,而西藏西部的象雄在藏文文献中则多被认为是本教的发源地之一。意大利著名藏学家杜齐认为:“本教传说中本身就含有暗示其最著名的大师及其教理的编纂者们各自出身地的内容,如勃律及其附近地区的象雄。”古鲁甲寺被视为象雄时期的本教祖寺,其渊源如此久远,地位也非同一般。

从丝织物和随葬品出土情况来看,现今古鲁甲寺寺址所在地原应为古代的墓葬区,建寺肯定是后来之事,早期寺院遗址很可能在其附近地区。2004年,古鲁甲寺西面和南面的山谷中曾发现一处大型的城堡式遗址,当地藏族群众和古鲁甲寺僧人称其为“穹隆·俄卡尔”或“穹隆·卡尔东”,并认为它在藏语中就是“穹隆银城”。有学者按照地名将这个遗址命名为“卡尔东遗址”;因遗址所在地有三条河流相汇合,所以也有学者将它命名为“曲松多遗址”。

这座规模巨大的遗址中不仅发现有石砌的房屋建筑遗址、祭坛、通向山下的暗道、石块与土砖混合砌成的城墙,还出土有石磨盘、石磨杵、铁三角、铁甲片、铁箭镞、羊距骨等大量遗物。石祭坛中还出土了一件双面裸身铜人像,造型奇异,五官粗犷,面容狰狞,明显属于非佛教系统的造像。我曾经推测它很可能与早期本教造像有关,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印度湿婆教系统神像风格的影响。

在这处古城堡遗址的周围,还发现一批等级不同的墓葬群,从墓葬的规模上划分,其中既有规模巨大的大型积石墓,也有形制较小的积石墓葬。

在考古调查的过程中,古鲁甲寺的僧人和当地藏族群众都坚信这一带是古代象雄国都城“穹隆银城”的所在地,而从地名上来看,无论是“穹隆古鲁甲”还是“穹隆·俄卡尔”,在藏文中的确都具有“穹隆银城”“穹隆城堡”的含义,这究竟只是一种民间传说,还是具有一定的历史真实性?目前虽然我们还无法做出最终判断,但从藏文文献中所记载的所谓“穹隆银城”或“穹隆城堡”的大体位置上来看,这里是“穹隆银城”所在地应大致无误。

最后,还有一个让人深思的问题,这方来自汉地的织物究竟是通过何种路径传到西藏西部的?从这方织物伴出的其他随葬器物来看,陶器的形制和承托陶器的木盘与新疆、敦煌一带魏唐墓中所出的同类器物较为相似,加之两地在地理位置上相对接近,所以受到西域文化影响的可能性较大。从历史上看,吐蕃人也时常从西域一带获得唐代的丝织物品。另一种可能性,则不排除是通过吐蕃腹心地带向西传到西藏西部的。唐初,由于唐蕃关系友好亲善,在高原上开辟出通向印度和西域的两条新道:一条是从吐蕃西南的吉隆一带进入尼婆罗,再入北天竺;另一条就是从吐蕃进入西藏西部地区,再从克什米尔地区、印度河上游一带进入北天竺。唐初僧人义净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里记载的求法僧人玄照去印度求法,就有可能走的是后一条道路。这幅带有汉字的汉地织物传入西藏西部的路线,究竟是由汉地的使者、求法高僧带到这里来的,还是由吐蕃的使节、商队带到这里来的,目前我们还缺乏其他的佐证材料来加以说明,但是,它作为唐蕃之间文化交流的重要物证,其意义不容低估。

写作于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