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敦煌”的前世今生（2）

四、牧羊女孩的童话

皮央和东嘎是札达盆地内部被土林重重遮掩的两个小村庄。1992年6月22日，我率领文物普查队来到皮央村进行实地调查，测绘、摄影、记录……颇为顺利地完成了几处佛寺遗址的调查作业。

皮央村不大，是一个有着一百人左右的小村庄，但在这个小村庄背后的山脊上，却坐落着一个巨大的古代遗址，这个遗址由废弃的佛寺、城堡、洞窟和塔群组成。尤其是山体上那密如蜂巢般的洞窟，使人如同身临一个由神秘的洞穴组成的王国，给人以强烈的震撼。

一开始，我们并没有意识到皮央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收获。调查按考古学的常规进行着，全队分工严密，各司其职，有的进行测绘，有的进行摄影，有的进行考古记录，一天下来，完成了对皮央村山顶几处佛寺遗址的调查作业。

下午5点30分左右，普查队结束工作准备返回营地。车开出皮央村不远，一个牧童模样的小女孩向我们频频招手。

“喂，婆莫，你好！”性格开朗的藏族驾驶员旺堆次仁驾车慢慢地驶近小女孩。

小姑娘看上去十二三岁，小脸蛋被山谷里的风吹得红红的，挂着两道清鼻涕，脏兮兮的小手握着放羊鞭，两只大大的眼睛却一点也不胆怯，直盯盯地注视着我们一行。在这样偏僻的山沟里，一年中难得有人进山，更难得听见汽车的轰鸣声。她和旺堆次仁用藏语交流了一阵，我们总算听明白，她想搭我们的车回家。她家住在前面的东嘎村，距离皮央村大约有二里地，两个村子里的人大多沾亲带故，常常在农忙时互相换工，这两天，因为家里大人有事，她正在皮央村帮她家的亲戚放羊。

看来，倒不是因为路途遥远，而主要是对我们这匹“大铁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才大着胆子提出了这个要求。

尽管车上连人带仪器早已超载，但我们对于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提出的要求却是无法拒绝的。大家挤出空位，把她拉上了车。小姑娘天真烂漫，无拘无束，有问必答。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逗着她玩，车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

出于一种职业的习惯，我也凑上去连比带画地问道：“婆莫，这儿的山上有没有画有画儿的洞子？”

话虽这么问了，但心里却并没有抱太多的希望。在西藏考察的这几年，我们免不了向当地老百姓打听，但他们大多并不知道什么是考古，也不清楚我们究竟要找寻的是什么，往往闹出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一次，我们向一位老人访寻古代的岩画，这位热情的老人带着我们在荒野里开着车跑了一百多公里，最后把我们引到了他家的羊圈：“唔，看吧，这可是你们要找的东西？”而我们的一支邻队则更惨，他们在老乡的指点下，千辛万苦、翻山越岭地走了几天几夜，总算发现了一座寺庙，高兴得昏天黑地，末了一打听，这庙是人家印度的，早出了国门。

但没有想到，当她听明白我的问话之后，竟然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嗯，有啊，那座山上就有画了画儿的洞子。”她指着前方的一座山峰说道。

顿时，我和李永宪四目相视，眼睛里迸射出电光石火般的光芒。“万一这是真实的……”我的心里不禁咯噔一跳。根据过去调查的经验，这种情况下得到的线索具有较高的可信度。因为我们不期而遇的这个“调查对象”纯真无邪，若这是她亲眼所见，十有八九会是真实的。

为了保险起见，我强压住心里激动的浪潮，再次平静地问道：“这些洞子里的画儿，你亲眼看见过吗？”

“嗯。”小姑娘又点了点头。原来，她经常在这一带的山里放羊，曾有几次遭遇冰雹、大雨的突袭，便把羊群赶到山洞里去躲避风雨。我们当即决定，马上改变计划，让小姑娘作向导，前往那座山进行实地考察。

十几分钟之后，吉普车停靠在东嘎村的山脚下。抬头望去，苍茫的暮色中，高耸的山峰直指云天，在青灰色的天幕映衬下，显得格外雄伟。半山腰上，果然隐藏着几个黑乎乎的洞窟。山崖陡峭，乱石林立，我们寻路而上，艰难地向上攀爬。这里的海拔已近4000米，大气中的含氧量还不到平原的三分之一。不一会儿，队员们都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只有那小女孩还像只山羊，连蹦带跳地登上了半山腰的一个平台。“快点啊，就在这儿啦！”顺着她的呼喊声我们抬头仰望，山腰那一排大大小小的洞窟中，大窟顶部五彩斑斓的图案已隐约可见。

大家欣喜万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正在这时，险情发生了，藏族考古队员更堆一脚踩空，整个人悬在了峭壁上，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命悬一线，情况万分危急。“不要紧张！沉住气！”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叫上几个队友，几个人手拉着手结成“人链”，慢慢向他移动过去。只见他两腿打战，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我们一点一点挪到他身边，愣是把他从悬崖边拽了上来。更堆惊魂未定，坐在崖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们几人也出了一身冷汗。等他惊魂稍定，喘了口气，大家一鼓作气，终于也登上了半山腰上的那个平台。

在这个南北长约60米的山崖腰部，十多个洞窟一字排开，尤以中间的两个洞窟面积最大，洞口呈狭长方形。当我登上山腰，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洞窟内那些色彩鲜艳的壁画，从窟顶一直绘到地裙，满目丹青，令人目眩，让人犹如进入了一座神奇的艺术宫殿。

“神奇！真是神奇！”我激动万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遍遍抚摸着石窟冰冷的壁面，才相信这不是在梦中。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无数先驱曾苦苦探索、苦苦追寻，荒原大漠上，留下了多少失望的足迹；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们历经艰险，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今天，当这一天终于来到的时候，真是百感交集。禁不住的热泪，涌上了眼眶。

后来，日本第一大报《朝日新闻》对这一引起全世界轰动的重大考古发现进行采访，从我们口中得知这一发现经过后，特地在新闻报道中加上了这样一个小标题——“一个牧羊女孩的童话”。的确，正是这位可爱的牧羊小女孩的指引，我们才取得了这个重大的考古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