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哀怨的半夜凉初透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李清照《醉花阴》

透过落满黄花的素笺，字字凄美的墨痕如一行花殇在绵绵细雨的吹送下悄然滴落成李清照的模样，一切完美得无声无息。据元代文人伊世珍《琅嬛记》中记载：“易安以重阳《醉花阴》词函致明诚。明诚叹赏，自愧弗逮，务欲胜之。一切谢客，忘食寝者三日夜，得五十阕。杂易安作，以示友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有三句绝佳。’明诚诘之，答曰：‘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政是易安作也。”用泪凝成的诗词和着清愁都深深地刻进了西风里，思念与渴望都付于午夜里那朵朵黄花堆积的落寞中。几许销魂，几许幽怨。

那年重阳，李清照作了著名的《醉花阴》，寄给在外做官的丈夫。秋闺的寂寞与惆怅跃然纸上，彻骨的爱恋，痴痴的思念，借秋风黄花表现得淋漓尽致。短短五十二个字包含了所有的离愁别绪。

词中婉转的意韵，还有那娟秀的墨迹使得赵明诚收到这首词后先为情所动，后更为词的艺术力所激，词的上阕“薄雾”和“浓云”，开篇就将离别的愁绪定格在寂静的月夜。“半夜凉初透”给思念增加了丝丝的冷意。下阕“东篱把酒黄昏后”，不仅向赵明诚言明了自己的思念，还道出了独守空房独饮浊酒的落寞。

他好像并不知道妻子的深情，否则他不会在收到这封信时吃惊哑然。重阳节他不缺亲情，赵府宅第的歌姬、侍妾其乐融融，让他忘记了遍插茱萸时未至的妻子，也许只有深夜来临，望着那轮明月，才会渐渐想起她的容颜。

赵明诚在叹赏不已的同时，又不愿甘拜下风，在男性掌控话语权的时代，怎肯让女子凌驾于自己之上？为了和妻子一决高下，于是闭门谢客，废寝忘食三日三夜，写出五十阕词。他把李清照的这首词也杂入其间，请友人陆德夫品评，他在意的不是朋友的赞扬，而是诗词背后的男女争锋。

陆德夫一句一句慢慢品读。把玩再三之后，陆德夫抬头，对赵明诚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想赵兄三日之中竟有如此大的长进，佩服！佩服！”赵明诚听后，心中的欢喜油然而生，于是他问：“好在哪里？”陆德夫说：“只三句绝佳。”赵明诚问是哪三句，陆德夫答：“‘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三句真乃神笔，出语不凡！”赵明诚一心想要高过夫人，以捍卫他男子汉的尊严，但这份公正客观的品评令人无话可说，赵明诚遂自叹不如。

李清照毕生都在深深怀念那段二人岁月。她在《〈金石录〉后序》里追忆那段生活时所写过的赌书泼茶，是何等地幸福，何等地欢乐，怎一个“甜”字了得。可以肯定地说，这蜜一样的生活，滋养着她绰约的风姿和旺盛的艺术创造力。

这首词也是一幅悠远淡雅的画。薄雾轻烟里，东篱菊花间，似乎隐隐有一位瘦比黄花、满眸愁意的红颜女子的身影在晃动，她的裙幅在菊花间轻轻拂动，她的袖间萦绕着缕缕不绝的菊花香。

“薄雾浓云愁永昼”，那年的重阳节是一个阴霾天。青纱帐里，她玉枕独寝，难以入眠。半夜的秋凉透入帐中、枕上，更让她怀念夫妇团聚时的温馨与亲密。

日已暮，起身去东篱菊旁饮一杯酒来暖身暖心。贞静的菊香盈袖，她恍然间觉得一阵清凉，于是这个愁绪浓浓的女子“东篱把酒”，指尖轻轻拈起一枝菊花，饮酒赏菊直到黄昏时分，染得花香盈袖。晚来风急，瑟瑟西风掀起了帘子，看着那纤秀婀娜的菊花，她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寒意，更感到风中的自己是如此无助、如此瘦弱。试问这个中况味君心可知？怎奈它黯然感伤，销魂蚀骨。

历代无数文人把赏，皆叹其妙不可言，傅庚生《中国文学欣赏举隅》如是言：“‘风’字，音之最洪者也，‘瘦’字，音之最细者也，‘帘卷西风’，以最洪之音纵之出，收到一‘瘦’字上，敛而为极细极小，戛然而止……吟诵咏歌此九字者，字字入目，字字出口，九个字耳，而其景无遗，其情脉脉，其明璨璨，其韵遏云……”

当年，《点绛唇》巧妙地表现出女儿家调皮娇羞的样子，展现于世人眼前的是一幅秀丽惹眼的画面。妙龄芳华的女子，穿着轻盈飘逸的衣裙，荡着花树下的秋千，露珠晶莹剔透，香汗涔涔微湿了裙裾，是谁不合时宜地出现，让少女和羞而走？急急地松散了一头秀发。借嗅青梅，回首斜目偷偷瞧。可是，风云起后百花衰，命运的手轻轻一推，李清照就走进了“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境地。和赵明诚两地相思之苦，啃噬着才女的心，西风卷落了珠帘，吹进寂寞香闺，黄花已然零落，可是孤独的身影比黄花更憔悴、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