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城自堕，杞妇悲深

赵明诚卒后，李清照为文祭之，曰：“白日正中，叹庞翁之机捷；坚城自堕，怜杞妇之悲深。”

以上两句来自李清照为赵明诚所写的一篇叫做《祭赵湖州文》的祭文，全文如今已散佚失传，单单剩下这二句。这对残句对偶精炼、用典工巧。

前两句典出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这是一部禅宗史书。庞翁是襄州一个得道居士，叫庞蕴，他将要寂灭，令女儿灵照观看时间，等到日午来报。灵照很快来报说：日已中天，但有日蚀。庞蕴出门去查看，灵照即刻登上父亲之座，合掌坐亡。庞蕴回屋见状，夸奖女儿快捷，遂把日期更延，七日后才圆寂。李清照借助这个典故，表达了一种沉恸，慨叹赵明诚机敏若灵照，懂得走于自己的前面，抛下她，孤独无依地在这荒凉人世上。

李清照与赵明诚是多年夫妻，爱情已与亲情一同融化在血液里，更何况他们膝下无儿无女，年近五十的他们就是彼此最大的依靠，更加之这是一个连年兵燹的时代，而她只是一个生活在他身后的弱女子。从今以后所有的风雨都要她一个人来扛，所有的荣誉和悲伤也都要她一个人承受。

“坚城自堕，杞妇悲深。”说的是春秋时齐国攻打莒国，齐国大夫杞梁战死，其夫人闻说之后歇斯底里地痛哭，闻者悲伤。后来听说因其哭声哀绝，莒城崩塌。这就是“孟姜女哭倒长城”的雏形。赵明诚之于宋，犹如杞梁之于齐，都是国之栋梁。李清照是赵明诚的夫人，正如杞梁夫人与杞梁的关系。所以，李清照引此典即是说，当赵明诚病故，自己内心的哀恸绝不会比杞梁夫人少。正是这样一种无可比拟的绝顶伤痛，被她凝练在这二十字中，此感情不是涓涓细流，而是滔滔河流，是汪洋大海。她对他所有的爱全都聚到这“杞妇之悲深”当中。悲伤沉入大海，变成海浪波涛，在她的生命里汹涌而过。

《古今注·音乐》中说，乐曲还有《杞梁妻》，杞妇长哭，叹的是：“上则无父，中则无夫，下则无子，生人之苦至矣。”李清照用典精准，她此时的处境正是如此：无父，无夫，无子。父亲早就去世了，至亲只剩一个弟弟，在朝廷里做敕局删定官，随着高宗逃难去了；赵家那边，赵明诚的两个兄弟赵存诚与赵思诚，远在泉州和广州为官。而前方战报频仍，金人加速南侵，沿江一带已如沸汤，战火不知何时便烧到眼前，天下之大何处可供她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