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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一)

汉初与匈奴的关系

汉与匈奴的关系,还要上溯到西汉刘邦开国之初。

汉高祖七年,也就是前200年,坐在帝位上的刘邦依旧心事重重——先前为了打败项羽,刘邦封了那么多异姓诸侯为王。裂土封疆之后,那些人手握众兵,又都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为此,刘邦如鲠在喉,做梦都想弄死他们。

于是,登基甫两年,燕王臧荼心惧被杀先动手造反,被刘邦带兵攻杀了。而后,为了防止功劳最大、能力最强的韩信造反,他就把韩信贬为淮阴侯,把昔日韩信控制的楚国故地分为两国,分别交由刘姓宗室管理。

正当刘邦磨刀霍霍,准备大杀功臣的时候,消息传来:匈奴人南下了!

说起匈奴,我们都知道,秦始皇时代,他们已经被蒙恬等人打得大败,远遁而去。但当秦朝内乱之时,边疆防守松懈,不少边境屯戍据点逐渐废撤。此消彼长,匈奴人势力逐渐恢复,竟然慢慢回迁到河南地,也就是河套以南地区。

司马迁在《史记》中讲:“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馀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云。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强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其世传国官号乃可得而记云。”

也就是说,匈奴世系挺长,也是传承已久,但时大时小,时强时弱。到了冒顿这个人做单于时,匈奴已经非常强大。

而这位冒顿单于得袭单于之位的经历也很传奇。其过程,对于守礼忠孝的汉人来说,听上去简直大逆不道:

单于有太子名冒顿。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而单于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使冒顿质于月氏。冒顿既质于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冒顿乃作为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行猎鸟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其善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不射善马者。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冒顿又复斩之。居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于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遂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冒顿自立为单于。

可见,冒顿本来是匈奴头曼单于的太子。他长大之后,头曼单于喜欢上当时自己宠爱的阏氏(匈奴皇后)所生的小儿子,想立少子为太子。于是,头曼单于把长子冒顿派往西域的月氏作质子。很快,头曼单于发兵攻打月氏。月氏首领恼怒,就要把冒顿杀掉。冒顿听说后,非常冷静,盗得月氏一匹上好战马,迢迢而行,逃回了匈奴。头曼单于见冒顿智勇双全,就再生爱心,让他统领万骑。

表面假装无事,冒顿内心深恨亲爹,知道他先前故意要害死自己,转立异母弟为继承人。

于是,为了把自己属下训练成绝对服从、忠于自己的部队,冒顿制造了一种“鸣镝”(响箭),下令说:“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

令下之后,马上就试验。冒顿出猎,射出鸣镝,只要随从中有人不随他的鸣镝射向同一目标,立皆斩首;而后,他用鸣镝射自己的宝马,左右有不敢射者,也被立斩;接着,他又用鸣镝射向自己的爱妻,左右仍有不敢射者,又被即刻斩杀。最后,他以鸣镝射向亲爹头曼单于的宝马,左右无一人再敢不射——至此,冒顿知道部下对自己既畏且惧,就在随后一次头曼单于出猎时,忽然发难,用自己的鸣镝射向头曼。冒顿左右即刻随之放箭,这下可好,一下子就把头曼射成了一只大刺猬。

杀掉亲爹后,冒顿发威,马上诛杀后母和所有的异母兄弟,尽诛异己大臣,自立为匈奴单于。

得位后,冒顿单于东灭东胡,西击月氏,征服了楼兰、乌孙等二十余国,控制了西域大部分地区。接着,他向北征服了浑窳、屈射、丁零、鬲昆、薪犁等国,向南兼并了楼烦及白羊河南王的辖地,重新占领了昔日被秦朝收复的河套以南地区。

至此,冒顿单于控制下的匈奴,拥有了南起阴山、北抵贝加尔湖、东达辽河、西逾葱岭的广大地区,手下能征善战的战士有三十多万众,匈奴成为北方最强大的部落。

我们知道,刘邦称帝后他所封的异姓诸侯王有七位,其中除了韩信以外,还有一位韩王信。其实,这个人也叫韩信,是从前的韩国国王后裔。不过,为了和大名鼎鼎的淮阴侯韩信区分开来,我们还是称呼他为“韩王信”。

韩王信最早的封地是“韩国”,在今天河南禹州一带,正好地处中原腹地。相比韩信这种一流人物,韩王信的才能也就算五流。可是,刘邦还是不放心,毕竟这位小爷身高八尺五寸,挺有“材武”的一个人。于是,刘邦第二年就找借口把韩王信改封到今天的太原一带,都晋阳。如此,既可以使得韩王信远离中原腹地,又可以利用他的武略在北地抵御匈奴的侵袭。

开始,韩王信似乎还真挺有心为汉朝守边,不久就上奏说,晋阳距离与匈奴交壤的边疆太远,不利于守御,请求刘邦把自己的王都迁到更北方的马邑。

刘邦挺高兴,照准。

韩王信真到了马邑就后悔了,匈奴人可和他想象中的根本不同,兵力强盛不说,弓马娴熟,能征善战。而且,当时的匈奴,已经从松散的部落联盟发展成为成熟的部落国家,根本不是韩王信所能控制和抵御的。

结果,与匈奴交战数次,韩王信败多胜少。入秋之后,匈奴草盛马肥,攻势凶猛,连韩王信的都城马邑也被围困。韩王信只得暗中派使者向匈奴求和。

刘邦对异姓诸侯王本就猜疑多端,得知情况后,他认为韩王信有“二心”,就派使臣责问韩王信。

刚有燕王臧荼被杀、楚王韩信被囚的前车之鉴,韩王信怕了。他索性就近投降了匈奴。这小子反噬得很快,投降后马上联合匈奴大军一起去攻打太原。

山西地区,对于中原王朝来说非常重要,不仅仅是北方屏障,也是游牧民族进入中原的主要通道,乃兵家必争之地。为此,韩王信投降和匈奴入侵的消息传到汉廷之后,刘邦大怒,点起兵马亲自征讨匈奴。

前200年,刘邦御驾亲征前去平叛,随行人员中,文有陈平、娄敬,武有樊哙、夏侯婴、周勃等人。

刘邦的亲征大军从长安出发之后,不久在铜鞮大败韩王信主力,斩杀其大将王喜。韩王信不敌,远逃到匈奴近地。他手下部将有位叫王黄的,收罗散兵败将,拥立从前赵国后裔中一位叫赵利的人,复立为王,在当地和匈奴兵联合,准备接着与汉军打。

冒顿单于派出左右贤王,带领一万多骑兵前来,他们与王黄部在广武会合,逼近晋阳与汉兵交战。

有皇帝御驾亲征,汉军很强悍,击败匈奴和王黄联军。匈奴败走,逃至离石,又被汉军击败。连连克捷之余,汉军继而在楼烦又打败匈奴军队。

驻扎在晋阳的刘邦接到一封封汉军捷报后,不免骄傲,对匈奴军队更加轻视。得知冒顿单于正驻扎在代谷,他就亲自追击,想一举灭掉匈奴大军的主力。

战前,刘邦派了十拨使节,假装和匈奴通使,以打探敌方内部情状。这十拨人回来都报告说,一路上所遇到的匈奴人,都属于老弱病残,连他们驱赶的马牛等牲畜,也羸弱得像好多天没吃过草一样,看上去不堪一击。

十拨人所带回的“情报”,其实都是冒顿单于故意装出来的,他隐匿壮马肥牛,就是为了麻痹汉军。

刘邦也是老滑头出身,不敢轻信,还派出娄敬去匈奴大营打探。

娄敬回来说:“两国相击,为了炫耀武力,应该自相夸矜优势。我到敌营,只见羸瘠老弱,想必是匈奴故意给我们造成假象,显示他们羸弱不堪一击,我认为,他们是要出奇兵来攻打我们。还是慎重些好,我们不要轻易和匈奴交战。”

但这个时候,汉军大部人马已经越过了句注山,几乎就要追到匈奴主力了。听娄敬如此说,刘邦大怒,骂道:“你这个齐地贱人,不过是以口舌得到官职,如今竟敢妄言胜败沮我军心,看我回来不收拾你!”

于是,刘邦命令人把娄敬绑了,押到广武等待处理,他自己先率军前进。

求胜心切,刘邦亲自率领几万骑兵突进。在他们身后,还有大约三十多万步兵随行。

过了平城,汉军先抢占白登山高地。刘邦意气风发,准备在山上指挥发动对匈奴主力的歼灭战。

汉军刚刚立营,号角四起,兵士来报,匈奴精骑四十万,已经将白登山团团包围,铁桶一般!

时值冬季,天降大雪,一向习惯在中原作战的刘邦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无奈之余,他只得暂时先待在山上,据险而守,等待援兵。

匈奴冒顿单于很是得意。马鞭高指,匈奴四十万骑兵,把刘邦三四万骑兵围个水泄不通。

司马迁这样描述匈奴大军:“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匈奴兵多就算了,盔甲鲜明之外,连战马颜色都这么齐整,能不骇人心目吗!

被困山中,汉军缺粮少水,一困就是七天七夜。

刘邦被匈奴围困的白登山,在《史记》《汉书》中都有明确记载。但书中的白登山到底在何处,一直说法不一。东汉学者服虔在给《史记》做注释时说:“白登,台名,去平城七里。”也就是说,“白登”是台名,不是山名,距离平城不远,才七里地。但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一书中,又说:“平城东十七里有台,即白登台。台南对冈阜,即白登山也。”似乎这个白登山就是山,而且距离平城大概二十里地。到了唐朝,历史学家颜师古等人坚持郦道元之说,认为白登山就是山,不是台地。根据清朝乾隆年间所修《大同府志》记载,又讲白登山“俗名马铺山,西距府治七里”。

其他一些研究文献中写道,历史上真正的白登山,在距离马铺山十多公里以外的采凉山。那座山高两千多米,乃大同地区第一高峰,具备战略制高点优势。在那样的山顶居高临下,刘邦汉军才可能支撑七天之久。

白登山上,天寒地冻。天上乌云四合,山下匈奴人漫山遍野,嗷嗷直叫,插翅难飞啊!

对于刘邦的白登山解围,史书上写得特别简单,简单到让人起疑的地步,就是只讲刘邦接受谋士陈平的计议,走“枕边路线“,送了大大的一份厚礼给跟随冒顿出征的单于皇后(匈奴人称“阏氏”)。

这招儿似乎特别管用,阏氏劝单于说:“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

阏氏的话,细琢磨起来,也挺让人摸不着头脑,前句话有理,后句话则说不通。如果“汉主有神”得天助,也不会陷于被围的绝地。

但无论如何,大英雄难过美人关,单于就从了,没有一鼓作气攻上山去。加上降将韩王信手下兵马迟迟未到,冒顿单于更犹豫了,他这个人性情狐疑,此时就怕韩王信手下和汉军暗通最后把自己给卖了。因此,他下令匈奴军暂停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