谗语能令骨肉离,奸情难测事堪悲(一)
巫蛊之祸
元朝诗人吴师道写过一首《望思台》:
桐人气迫前星黯,思子宫成翠华晚。
高台有恨碧草新,大野无踪金犊远。
一朝弄兵儿罪轻,百年钟爱天伦深。
戾园魂魄夜寂寂,湖城风雨秋阴阴。
汉宫楼观连天起,方士熏香召仙鬼。
望思望思终不归,茂陵老泪如倾水。
这首诗,气韵悲凉,语意苍茫,描写了汉武帝晚年的一出大悲剧。
在这场人为的悲剧中,武帝太子刘据被杀,大汉朝痛失储君。那么,这场万古含悲的悲剧事件,又是如何发生的呢?
我们都知道,武帝盛壮之年,邂逅绝色美人卫子夫,数度云雨,生下了刘据。当时,年近而立的汉武帝非常兴奋,孩子甫一出生,就作《皇太子赋》,这等于提前昭告天下:此子就是当国皇太子!
子以母贵,元朔元年三月,武帝立卫子夫为皇后;元狩元年,武帝立刘据为太子,时年七岁。
(刘据)少壮,诏受《公羊春秋》,又从瑕丘江公受《穀梁》。及冠就宫,上为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多以异端进者。(《汉书》)
可见,汉武帝对自己这个太子曾经寄予重望,不仅延请名师教授学问,成人之后,还专门为太子开辟博望苑,让他可以自由招待文人墨士,研习学问,遍晓天下大事。
刘据具有典型的长子性格,“仁恕温谨”。但这样的性格特征,相对于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就显得太柔弱了。虽然如此,刘据的母家一族,包括卫青、霍去病在内,毕竟都是对汉朝立下赫赫功勋的大将军、大司马,根基深厚。武帝后来察觉太子和他母亲卫子夫常有不自安之意,就对太子舅父卫青表示“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
这些话,倒不是安慰人的虚言。当时的武帝,确实还没有任何更易太子之心。毕竟刘据没有任何秽行,人品不错,学问又好,礼待士人,声望极高,加之母家威权赫赫,所以皇太子的地位,很难动摇。
元封五年,大将军卫青病逝。在此之前,霍去病也已经病逝。由此,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就失去了先前家族的有力后援。加之卫子夫逐渐年老色衰,纵情声色的汉武帝本人又属于寡恩之人,所以,卫子夫皇后位虽然一直没动,但武帝已经很少和她见面交谈。
疏远之间,夫妻、父子之间的感情日益产生出嫌隙来。
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党与,故太子誉少而毁多。卫青薨后,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资治通鉴》)
由于成长期内一直受儒家教导,太子刘据经常劝谏武帝,为了百姓生计,应该减少对四夷的战争。武帝不乐,回言说:“朕事四夷,兴兵动武,最终目的就是你当皇帝后可以安享太平!”
武帝一直严刑峻法,太子为人宽厚,主张宽仁治狱。逐渐父子在这些事情上的政见不和,日积月累,慢慢上升为感情上的疏离。
太子刘据这种宽仁主张,得到不少士人和百姓支持,但使得许多附和武帝主张严刑峻法的官员大为不满。
而后,汉武帝重用酷吏江充。这个人的上台,对于太子刘据来说,完全就是个丧门星。
江充,字次倩,原名江齐,赵国邯郸人也。其为人阴贼沉猜,骨子里就是小人。他在汉朝宗室赵王的封国内离间赵王父子,得罪了赵国太子刘丹。结果,江齐父兄都被刘丹杀掉。
于是,这位江齐跑到首都长安后,更名为江充,诣阙上告赵国内部隐私,说赵国太子刘丹与同母姐姐以及赵国后宫妃子奸乱,还交通郡国豪猾不法之人,违反汉朝国法。
书奏,武帝大怒,他最恨宗室诸侯逾制犯法,就马上派遣使者到赵国收捕了刘丹,最后,将那位赵国太子按罪诛杀。
杀了赵国王子,武帝褒奖上告的江充。江充这个人,深知武帝是个以貌取人之人,便奇装异服,想给武帝留个好印象。
结果,服装秀一招成功——江充本来就魁梧高大,容貌甚壮。加上他那套行头,也给武帝留下深刻印象。
殿内问话,江充有事先准备,他很清楚武帝好大喜功,殿见武帝,他口沫四溅,陈说攻伐匈奴的计策。
此说,正中武帝下怀,龙颜大悦,马上派江充作汉朝使臣出使匈奴。
回朝后,武帝立拜江充为“直指绣衣使者”,专门负责监督治理三辅盗贼,并禁察都城之内王公贵族逾侈违制的案件。
“直指绣衣使者”不是汉朝正式的官称,乃武帝派一些他信得过的官员充当耳目搞侦探工作的,基本就是汉朝的“盖世太保”。
由于当时京城不少贵戚近臣多有奢僭之事,江充没有丝毫含糊,一一举劾,不仅把那些人违制的车马没收,不少犯禁的公子哥都抓到军中。然后,江充放风,说要让这些人充当罪人,发配到边境地区去打匈奴。
惶恐之下,这些贵戚子弟都入宫到武帝那里叩头哀求,希望能够出钱赎罪。武帝暗中高兴,马上点头赞同。最后,这些贵戚子弟家里所出的赎金,数目达到数千万之多,大大充实了汉朝的军费。
武帝大悦,更认定江充忠直可靠,奉法不阿。
江充这些作为,其实起先和太子刘据没多大关系。但是,江充的急于表现,最终得罪了太子刘据。
一次,江充巡视甘泉宫,恰逢太子的家臣乘车在皇帝专用的驰道中行走。江充来了精神,马上扣留车马,把太子家臣抓起来关入狱中。
太子听说后,挺紧张,就派人到江充处求情:“请江君把我的车马和人都放了吧,我倒不是爱惜那套车马,其实是不想让皇帝知道我手下违制在驰道行车的事情,希望江君宽大处理!”
但江充太想表现了,根本不给储君面子,把事情一五一十上奏。
武帝闻知,内心大悦,不停点头说:“人臣当如是矣!”
由此,江充大见信用,威震京师。
武帝高兴了,太子和皇后卫子夫肯定不高兴。
当时武帝身体很差,没准哪天就会驾崩。一旦太子刘据继位,江充深知,肯定对自己不利。
小人心狠手辣,江充知道武帝这个人多疑,于是,他就利用当时汉武帝、太子父子之间的嫌隙,先行一步,以“巫蛊事件”为由,往死里诬陷太子。
江充本来目的,是想通过这一事件促使武帝废掉太子。结果,事情闹大发了。
汉武帝晚年,由于长年服食“仙药”,身体衰弱,神经系统也受到药物毒害,特别多疑,时常出现幻觉,甚至“白日见鬼”,看到带剑之人在宫内转悠。为此,一向信邪信神的武帝,特别忌讳“蛊道祝诅”。
在武帝晚年,死于巫蛊事件的人有很多,王公贵族都不免于祸,就连武帝昔日宠臣丞相公孙贺父子、阳石、诸邑公主以及卫青的儿子长平侯卫伉,都因巫蛊之罪而被诛杀。
江充全权负责有关巫蛊的案件后,更在都城范围内到处收捕验治。抓到嫌疑犯后,以酷刑相逼,许多人屈打成招,互相攀引牵连。
罪名确定后,江充属下官吏则以“大逆不道”之罪判决,前后杀掉数万人。
接着,江充还编造事实,说宫中大有蛊气。武帝怒极,马上派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官员协查。
江充先假模假式在宫内到处挖掘,甚至把汉武帝平时的御座都搬开深挖一遍,使得宫内处处大洞。
接着,江充又带人来到太子宫掘蛊,以一个号称能视鬼探蛊的胡巫为先导,泼酒验地,果然掘出不少桐木做的人偶。
这些东西,显然都是江充提前让人埋好的,专门用以充当太子巫蛊的罪证。
当时,武帝正在长安城外的甘泉宫避暑,都城宫内,只有皇后和太子留守。惶急之下,太子刘据就召问少傅石德,商议如何面对此事。
石德深知,只要太子被诬得罪,自己作为太子师傅,离不开一个死字。恐惧之下,他对太子说:“前丞相公孙贺父子、两公主及卫伉都因为巫蛊之罪被杀。现在江充押着胡巫到太子宫内掘得人偶,到底是原先地下就有,还是这些巫婆神汉事先放置的,您无以自明。当今之计,可以矫称皇帝诏旨,把江充抓起来关入牢狱,穷治其罪。皇帝如今在甘泉宫内养病,皇后及家吏前去探问,无人回报,皇上生死都未可知。如此情况下,奸臣江充凶横跋扈如此,太子您如果不动手,难道让昔日秦朝扶苏一样的悲剧重新发生吗?”
仓皇之下,太子刘据依旧犹疑:“我乃皇帝之子,哪敢擅自诛杀大臣呢?不如面见父皇,幸得明察免罪。”
太子这边心软,江充那里一点不怠慢,不停派人到太子宫挖掘,大有马上逮人的意思。
要知道,先前受巫蛊之罪被杀的两个公主,都是太子刘据的同母妹妹。两个妹妹的昨天,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今天。惶恐之余,刘据同意了老师石德的建议。
武帝征和二年七月壬午,太子派人假冒武帝使者,忽然前去收捕江充等人。
武帝先前派来帮助江充审案的助手韩说,很怀疑使者身份,不肯受诏,当时就被杀掉。而御史章赣也在乱中被砍了几刀,向武帝养病的甘泉宫方向狂逃。而太子抓住江充后,亲自临场监斩,大骂道:“你这个赵地的奸人,从前害死赵国太子,现在又想离间我们父子!”
江充的脑袋,随着大刀一挥,掉落在黄泥地上。
而后,太子刘据派人把那个号称有看蛊视鬼特异功能的胡巫也绑起来,吊在上林苑的树上,下面点火,把这个骗子变成了一只“烤全羊”。
怒杀二人后,太子派人持节,夜入未央宫的长秋门,禀告自己的母亲皇后卫子夫。然后,他矫诏召集弓箭手,打开武库分给长乐宫卫兵,向百官宣布江充谋反。
当时,江充另一助手苏文趁乱逃到武帝处,向武帝控诉太子兴兵。开始,武帝并不相信此说,声言:“太子肯定是因为害怕才这样做,估计他是被江充气激而成。”于是,他派使者召太子前来甘泉宫面见。
使者害怕被杀,不敢到太子那里,转悠一圈,就回报武帝说“太子真造反了,欲斩臣,臣逃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