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再世王莽(一)
随着权势越来越大,王莽的野心随之越来越膨胀。想到哀帝时代傅氏、丁氏外戚把握朝权的教训,为了防患于未然,王莽和姑姑王政君扶立汉平帝之后,就下诏命令平帝生母卫姬、帝舅卫宝、卫玄等人依旧留在原先的中山国封地,不准许他们到长安来。
为了郑重其事,王莽还特意上疏给姑姑太皇太后:“前哀帝立,背恩义,自贵外家丁、傅,挠乱国家,几危社稷。今帝以幼年复奉大宗,为成帝后,宜明一统之义,以戒前事,为后代法。”
王莽这个建议,王太后自然同意。都七十多岁的人了,经历过哀帝祖母傅太后、哀帝母亲丁太后的折腾,这位太皇太后王政君,非常不想刚刚被扶立的小孩子平帝再有母家人入朝和自己以及王氏家族唱对台戏。
祸起萧墙。王莽和姑姑王政君一个心思,但王家之内,就是有人怀有不同意见。这个人,竟然是王莽的亲儿子王宇!
作为王莽长子,王宇倒不是出于悖逆反对自己老爸,他大概也是个读多了史书的书呆子,认为父亲王莽不让平帝生母卫氏和族人来京,后患无穷——日后平帝长大,思忆旧嫌,王家肯定会因此受祸。所以,他暗地里和平帝的舅舅卫宝通信,教唆平帝生母卫氏上疏太皇太后谢恩。在疏中谢恩的同时,卫氏竭力指斥哀帝时代丁氏、傅氏两个女人的罪恶,以此来讨好太皇太后,希望老太太能准许卫氏家族也能到京城来。
卫氏疏奏的目的,就是向太皇太后示好。表示自己虽然是平帝生母,如果能有机会到京城,一定不会像从前的傅太后和丁太后那样乱说乱动。
拿到平帝生母卫氏的疏奏,王政君自然和侄子王莽商量。王莽冷笑,心想卫氏这点心思真是太嫩了,你不是上疏表忠心嘛。好,马上以太皇太后名义让有司下诏,对作为中山王王后的卫氏加以“褒奖”,增赐七千户汤沐邑。
卫氏上疏和太皇太后通好,当然不是图钱,她确实想念儿子。接到诏书之后,得知太皇太后不允许自己入京和儿子团聚,悲伤之余,日夜哭泣。
王莽儿子王宇得知此计不成,就再想其他法子。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就是教唆卫氏重新上疏,絮絮叨叨,最终目的就是想要到长安和儿子平帝团圆。
王莽挺不高兴。都增赐你七千户封邑了,还得便宜卖乖。这次,朝廷干脆连表示都没有了,把卫氏冷在一边。
眼看自己计不得行,王宇就和他的老师吴章及大舅子吕宽密议,商量如何能够打动王莽,让他同意平帝生母卫氏和她的家族人员到长安来居住。
吴章大儒出身,也是一个大书呆子。他认为,王莽这个人特别固执,但笃信鬼神,可以在家门口搞出点怪力乱神的事情,吓唬一下他,然后以此为借口,再去劝告他回心转意、同意卫氏家族入京。
那么,想什么辙来吓唬王莽呢?老书呆子吴章看着小书呆子王宇,大眼瞪小眼半天。王宇忽生“妙计”,就让自己的大舅子吕宽去做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奇怪的事情呢?
说出来挺可笑,王宇让吕宽找来一盆血,也不知道是狗血、猪血还是什么血,史书上没细讲,应该不是人血,反正弄了一大盆,而后,吕宽大半夜鬼鬼祟祟,偷偷跑到王莽府邸前,准备泼在这位安汉公家的大门上面。
王莽当时毕竟是汉朝第一号大臣,其警卫特别森严。而这吕宽,估计也是大马虎一个,颤颤巍巍捧着一大盆血。踉踉跄跄而来,刚刚做出要泼洒的姿势,周围就冲出来一大堆卫士,一下子就把吕宽打翻在地。
一盆血没泼在王莽家大门上,全都洒吕宽自己脸上了。
吕宽被抓之后,没打就全招了。审讯的官吏众多,朝廷内外也没法隐瞒了。
王莽怒极!
暗地里唆使卫氏家族来京,这么敏感的事情,竟然是自己长子所为!关键时刻给自己添乱不说,还处心积虑,派人往自己家里泼血!
杀心顿起!王莽知道,天下人都引颈观望。于是,他再次“大义灭亲”,让狱卒把儿子王宇抓入大牢。思前想后,老王狠狠心,派人拿着一碗毒药,逼迫王宇喝下。
王莽为了使得自己道德楷模的形象更上一层楼,第二次逼亲儿子自杀。
杀了王宇,王莽连儿媳妇吕焉也不放过。当时吕焉正怀孕,等这女人生下孩子,王莽照样派人一刀结果了她。
这种灭绝人伦杀子杀媳的事情做出后,王莽派心腹甄邯等人马上上疏,告知姑妈太皇太皇后,说安汉公如此行为,完全是为国为民。
王太后下诏褒扬。王莽的杀子行为又一次被定性为类同周公诛杀管、蔡的大义灭亲之举:“公居周公之位,辅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诛,不以亲亲害尊尊,朕甚嘉之!”
作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的太皇太后王政君都对泼血事件做出了政治定性,王莽当然要放开手来做事。
案件由平帝母家中山国的王后卫氏而起,以王宇、吕宽为由,王莽尽灭卫氏族属,杀得卫家全宗不剩一口,只留下平帝生母卫氏。
卫氏这位女人真可怜,本来没什么野心,无非是想搬到长安陪伴儿子而已。如今,长安没去成,自己的家族还被全部诛杀殆尽,真是惨绝人寰!
族诛卫氏之后,王莽恨从心起,下令把王宇的老师吴章腰斩,然后在东市门磔尸。
对于王宇的妻兄吕宽(亲自泼血那位),当然也不能饶过,王莽基本把他全家杀尽。
以吕宽泼血案为引子,王莽大动杀心,在全国范围内开始了政治大清洗,把平常他要杀而没借口杀、没机会杀、没来得及杀的人,网罗了一大批,牵引株连,最终杀掉如下人等:
元帝妹妹敬武长公主(成帝同性恋伙伴张放的母亲),昔日一直和哀帝祖母傅太后和哀帝母亲丁太后相善,而王莽执政之后,她又多次在背后说王莽坏话,如今找个借口,杀!
王莽的亲叔叔红阳侯王立,平时就不和自己一心;王莽堂弟平阿侯王仁,一直不阿附自己。虽然上述两个人都属王氏亲族,也不能容,杀!当然,毕竟都是姓王的,就给些优待,王莽派人送他们绳子、刀子、毒药,让这两位可以选择性自杀。
杀掉这几个人之后,王莽的心腹大司空甄丰派遣使者,组成卫氏“专案组”,乘专车到各地按治所谓的卫氏党羽。
由此,以卫氏案为由,王莽手下杀掉了汉朝名臣何武,鲍宣,宣帝舅舅王商的儿子乐昌侯王安,辛庆忌的三个儿子辛通、辛遵、辛茂,以及南郡太守辛伯等人。
总之,这次王莽所杀之人,基本都是汉朝的郡国豪杰以及忠于汉朝而平时不依附王莽的人,人数有几百人之多。
平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安汉公王莽忽然变脸,大开杀戒,一时间天下震惊!
王莽杀儿子,杀皇亲,杀叔父,杀名臣,杀郡国豪杰,确实有些过分。但客观上说,这次政治清洗,对于当时地方豪强势力,也是一次极大的打击,使得汉朝中央权威得以上升,地方治安在短时间内也改善了不少。所以,这次大清洗运动,在百姓心目中,反而为王莽加分不少——安汉公如此不畏强权,大公无私,真是周公转世!
雷霆之后,便是雨露。
大清洗过后,元始四年,王莽以皇帝名义下诏:
妇女非身犯法,及男子年八十以上、七岁以下,家非坐不道、诏所名捕,它皆无得系;其当验者即验问。定著令!
瞧,杀了那么多王公贵族,王莽开始向百姓广施德政了。
二月新春,汉廷派遣大司徒马宫、大司空甄丰等人奉乘舆法驾,到王莽府邸为皇帝正式迎娶王莽的女儿为皇后,入居未央宫,母仪天下。
至此,王莽在诛杀了平帝母家全族之后,又给平帝当上了老丈人。
入夏,在王莽授意下,太保王舜以及吏民八千多人上书,强烈要求朝廷对安汉公大大奖赏。
群臣经过商议,最后达成如下决议,上奏给太皇太后:
益封公以新息、召陵二县及黄邮聚、新野田;采伊尹、周公称号,加公为“宰衡”,位上公,三公言事称“敢言之”;赐公太夫人(王莽母亲)号曰功显君;封公子男二人,安为褒新侯,临为赏都侯;加后聘(礼)三千七百万,合为一万万,以明大礼。太后临前殿亲封拜,安汉公拜前,二子拜后,如周公故事。
王莽又开始辞让,表示说自己只希望接受母亲的“功显君”封号,两个儿子的增封,万万不能接受。
对王莽的谦逊,以太师孔光为首的大臣们马上都高举双手,坚决“反对”。他们都表示,对安汉公的谦约退让,皇帝不能再听之任之了,如果这样下去,最后就显衬得皇帝不仁不义了。所以,朝廷应该马上让安汉公入朝视事,有司再不可接受安汉公辞让的章奏。
得了便宜,卖了乖,王莽开始办公。对于自己派人给自己的赏赐,他基本照单全收,只是减去召陵、黄邮、新野的赐田而已。
如今的王莽王大人,名号又尊贤一步,成了“宰衡”。连汉朝三公那样的高官对他汇报工作,都要先说“敢言之”,以示诚惶诚恐。如此地位,刘姓诸侯王都不能享受。
王莽虽然专权,但对自己的姑姑王政君确实百般奉承供养,太后左右自不必说,贿赂遍尽,连太后姐妹王莽都赠以“君”号,赐以食邑,奉承得不行。王老太太身边的人,没有不说王莽好话的。
王莽深知,姑姑王老太太是深宫妇人,肯定在宫内待久了腻烦。于是,王莽就给老太太消闲解闷出娱乐节目,没事就派人拉着老太太在长安城内城外转悠。每次接见,王莽都以老太太的名义发钱发物,金帛牛酒,一大车一大车地颁赐。
受赠受赐的人谁不高兴啊,都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对着王老太太高呼万岁,喜得老太太和日后贾宝玉他奶奶老贾母一个模样,嘴都合不上。
更甚的是,“太后旁弄儿病,在外舍,莽自亲候之。其欲得太后意如此。”
《汉书·王莽传》中这句话,笔者估计一直没人注意到。可以想见,王政君老太太七十多岁的人了,其实身边一直也有小白脸男生伺候着。
到唐朝,武则天在她老太太时代有小白脸服侍,大家对此都耳熟能详。细读历史,我们才知道,早在汉朝,王老太太也好这一口,早就领先潮流……
王莽虽然号称当时大儒,对人对己道德要求高着呢,而对自己大权在手的姑妈,却一点原则也没有。老太太有位小白脸生病住在宫外,他还伺候亲爹一样端汤端药伺候,毕恭毕敬。这个小白脸病好后能不说安汉公的好话吗?如此一来,王老太太能不对侄子百般满意,万分放心吗?……
上面安稳了,下面的人也要拉拢。王莽所要拉拢的第一批人,肯定就是他一直看重的读书士子了。于是,在王莽建议下,汉朝在首都地区修建了巍峨高大的明堂、辟雍、灵台,又建设学生宿舍一万多间,质量上乘。这些表现,使得当时的读书人,无不对王莽交口称赞。
但善待读书人这些事情,毕竟都是虚的。实际上王莽当时还特想干出一件真正的政绩工程来,就是想一劳永逸地解决黄河水患问题。
结果,召集国内专家百来号人商议多日,最后还是沦为空谈。黄河治理,即使在今天依旧是大大的难题,王莽时代想正本清源地把黄河给搞好,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最后,这事儿就不了了之。
黄河不能治理好,朝廷还是可以治理好的。在拍马屁的大道上,从来都是有人不甘人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