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皇逃亡

寄人篱下的最后岁月

山穷水尽之时，幸得晋朝幽州刺史段匹磾派人来邀。穷极无路，刘琨只得前往蓟城，依附段匹磾。

段匹磾一直很敬崇刘琨，两人相见，相约共扶晋室，尽忠朝廷，并结为兄弟。同时，两人又一起上表给远在建康的司马睿，拥戴他为皇帝。

段匹磾，东部鲜卑人，其族种劲健，世为鲜卑酋长。其父务勿尘，就是王浚嫁女与之的那位鲜卑首领。务勿尘被晋朝封为大单于时，段匹磾也受封为左贤王，率众帮助晋朝征讨匈奴刘氏。务勿尘病死后，段匹磾的哥哥疾陆眷在叔父涉复辰的拥立下承袭大单于封号。

刘曜攻打洛阳时，王浚派疾陆眷等人与晋军一起攻打襄国的石勒。段匹磾的堂弟段末杯追击石勒被俘，石勒不仅没杀他，反而送还于疾陆眷。为此，东部鲜卑与羯胡结盟，双方不再战斗，晋将也不能阻止。

段匹磾一直不赞成兄长与石勒休战的做法，尊晋朝大臣刘琨为大都督，遣兵准备攻击石勒。

大惧之下，石勒派人厚赂段匹磾堂弟段末杯。段末杯既想报石勒先前不杀之恩，又想乘段匹磾在外征战侵夺他的地盘，便向疾陆眷和涉复辰二人进言，认为他们以单于兄长和叔父之尊，不应该听从段匹磾。他又讲，即使讨伐石勒，一旦有所成功，大功也归于段匹磾一人，对疾陆眷单于没有什么好处。

此计果然奏效，东部鲜卑主力引军而还。

段匹磾孤掌难鸣，只得回军。不久，疾陆眷单于病死。段匹磾闻讯，率军赶回为哥哥奔丧，段末杯声言要回来篡位，半路设伏追击，段匹磾败走。

段末杯趁机杀掉堂叔涉复辰及其子弟二百多人，自立为单于。

因此，刘琨依附段匹磾之时，这位鲜卑人自己也处于多难之秋。

惺惺相惜，两人关系开始处得很不错。

当初，段匹磾在奔兄丧时，刘琨的儿子刘群也和他一起。段末杯大败段匹磾，段匹磾自己逃走了，刘群被俘。

段末杯抓住刘群后，表面上很尊敬他，答应推戴刘琨为幽州刺史，结盟共击段匹磾。

刘群年轻无知，就写信给父亲刘琨，并派密使送信。半路，段末杯派来为刘群送信的人被段匹磾手下抓获，搜出密信。

对此，刘琨一无所知。

一日，他忽然受到段匹磾“邀请”，刘琨便欣然前往。

两人坐定，段匹磾拿出刘群的密信，对刘琨说：“我也没有怀疑您参与此事，特意把真情告知您。”

刘琨览信过后，神情凝重。良久，他推心置腹地说：“我与您结盟，志在恢复晋室，以雪国家沦亡之耻。即使我儿子的书信送至我处，也不会因一子之故辜负您！”

段匹磾不断点头。他一直钦敬刘琨的操节，知道其所言发自内心，便想听任刘琨回营，重新统领其所属部伍。

其间，段匹磾的弟弟段叔军把兄长唤至厅外，劝道：

“我们本来就是胡夷外族，过去能让晋人畏服，正是我们人多势众的原因。如今，我们家族内部骨肉相残，正是晋人良图之期。如果有人奉戴刘琨从中起事，恐怕我们家族会尽被屠灭！”

段匹磾闻言，深觉有理，于是他下令把刘琨软禁起来。

消息传出，刘琨长子刘遵害怕遭到囚杀，与刘琨僚属一起闭门自守。由于兵少，段匹磾的兵将很快攻下营垒，执捕众人。

刘琨一向忠于晋室，素有重望。他被段匹磾拘禁的消息传出后，远近兵民，闻之愤叹。连被段匹磾任命的代郡太守，也和刘琨任命的雁门太守一起，密谋计议，准备联召军兵，袭击段匹磾，救出刘琨。

不久，两个太守谋泄被杀。

段匹磾虽杀掉数人，自己也内心惶恐。

刘琨自被拘禁，自知必死，神色怡如。他写下五言诗，赠其手下官员卢谌。此诗，即是文章开篇那首《重赠卢谌》。

东晋朝廷方面，权臣王敦派人密告段匹磾，让他杀掉刘琨。

段匹磾外迫于王敦，内惧属下造反，就声称皇上诏旨，下令诛杀刘琨。

刘琨听说王敦来使，就已预料到自己的命运，他对儿子刘遵说：“处仲（王敦字处仲）派使臣来而不告我，是杀我也。死生有命，但恨仇耻不雪，无颜在地下见父母二亲啊。”

大英雄言及此，泪下如雨。

段匹磾遣兵士闯入，缢杀刘琨，时年四十八。同时遇害的，还有刘琨的子侄四人。

由于当时晋廷还要依仗段匹磾抵拒石勒，没有立即为刘琨正名举哀。两年多后，晋廷才下令赠刘琨为侍中、太尉，谥曰愍。

南宋大诗人陆游与民族英雄文天祥，都有佳诗赞美刘琨：

买醉村场半夜归，西山落月照柴扉。

刘琨死后无奇士，独听荒鸡泪满衣。

——陆游《夜归偶怀》

寥阳殿上步黄金，一落颠崖地狱深。

苏武窖中偏喜卧，刘琨囚里不妨吟。

生前已见夜叉面，死去只因菩萨心。

万里风沙知己尽，谁人会得广陵音。

——文天祥《己卯十月一日有感而赋》

段匹磾杀掉刘琨后，其属下汉人、胡人多奔散。杀刘琨，是段匹磾一生最大的败笔，但这个鲜卑人一直忠于晋室。不久之后，他与晋臣邵续合力，进攻段末杯。

石虎乘段氏兄弟互攻之际，乘机掩袭，最终把段匹磾包围于蓟城。

段匹磾本想突围逃生，单骑归朝，被人劝阻。最后，眼见救援无望，段匹磾身穿晋朝朝服，手持晋节，率从人出见围攻他的石虎，正色凛然道：“我受国恩，志在灭汝。不幸族内自乱，以至于此。既不能死，也不会奉汝为主。”

石虎从前与段氏鲜卑一族常打交道，二人还曾结拜为兄弟。石虎虽残暴成性，但对段匹磾仍十分尊敬，见兵士押这位鲜卑英雄入帐，他赶忙起而拜之。

段匹磾被执送襄国后，遭石勒软禁，常常也被石勒“请出”参加赵国的“朝会”。段匹磾总是一身晋朝朝服，手持晋节，从不向石勒下拜。

以石勒、石虎之暴，一时竟也不敢对段匹磾下手，可见这位鲜卑大人的威武和人格魅力绝非常人可比。

石勒忍耐了一年多，见始终无法降服这位辽西鲜卑，又怕其族人趁机拥之东山再起，便加以谋乱罪名，派人杀掉了段匹磾。

《晋书》对段匹磾的评价非常中肯：

段匹磾本自遐方，而系心朝廷，始则尽忠国难，终乃抗节虏廷，自苏子卿以来，一人而已。越石（刘琨）之见诛段氏，实以威名；匹磾之取戮世龙（石勒），亦由众望。福祸之应，何其速哉！《诗》云：“无言不酬，无德不报。”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