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牦牛遗踪

书名:守望昆仑本章字数:3818

──从中国西部的岩画说起

动物是古代岩画中的一个中心题材,在不同地区、不同时代,岩画中所表现的动物种群有一定的区别。一般来说,岩画中的动物图像是岩画作者所见动物的真实写照,也是岩画作者所处时代生态环境的真实反映。在中国岩画中,有一种特别的动物形象──牦牛,它基本不见于世界上其他地区的岩画,在中国境内也只在特定的地域发现。研究中国岩画中的动物图像,牦牛是一种值得特别关注的动物。

中国有牦牛图像的岩画具有特定的分布地域,它集中发现在青藏高原及邻近地区。在西藏地区发现的岩画中,一般都有牦牛图像,以藏西地区发现的牦牛岩画数量为最多。在西藏以外的甘肃、青海、宁夏及新疆地区的少数地点,也发现了一些牦牛岩画。

西藏地区的岩画,李永宪先生在其所著《西藏原始艺术》中有全面研究。西藏岩画的系统考察与深入研究,迟至20世纪80年代才开始全面展开,90年代有了较大收获。西藏发现的岩画地点已有60多处,分布遍及整个高原,其中以西部的日土和北部的尼玛、申扎较为丰富。西藏发现有露天岩画,也有岩厦和洞穴岩画,有凿刻岩画,也有涂绘岩画,后者流行的时代较为晚近。在西部的日土、札达、革吉和改则四县发现岩画点20余处,岩画所处的海拔在4200—4800米,属高原荒漠区,以露天凿刻岩画为主。藏北高原大部分地区为无人区,在尼玛、申扎、班戈、当雄等县临近河湖的山地发现了28处岩画,以洞穴涂绘岩画为多见,海拔一般在4300米以上。藏南定日和贡嘎的低山河谷发现3处凿刻露天岩画,海拔为3600—5100米。藏东南地区的八宿和墨脱发现2处露天凿刻岩画,海拔分别为4800米和900米。西藏岩画时代早期属于公元前的青铜时代,中期属于吐蕃王朝建立前的部落时期,晚期则属于公元7世纪以后的吐蕃时代或更晚。

西藏岩画的题材,早期多为狩猎、动物、争战演武和神灵崇拜,中期增加了动物群、畜牧和部落生活的题材,晚期则又出现了佛教题材。西藏不同时期的岩画都涉及表现牦牛场景的内容,有狩猎野牦牛的,也有放牧牦牛的,还有不少单纯表现牦牛的岩画,如日土等地所见。牦牛是西藏岩画艺术表现的一个中心内容,也许可以这样说,没有牦牛就没有西藏岩画。

根据《西藏岩画艺术》的资料,西藏西部的岩画以日土的发现较为集中,在鲁日朗卡、阿垄沟、康巴热久、日姆栋、那布龙和多玛等地的岩画上都有牦牛和狩猎牦牛的图像。在多玛见到一幅动物岩画,图中绘有牦牛、鹿、羊群,在一头母牦牛的腹下还有吮奶的小牦牛。在那布龙的一幅0.7米×0.5米的不大的岩画上,绘有三头牦牛,一前二后,正朝着同一方向行进。康巴热久有一幅骑手猎牦牛图,一个骑马的猎手正在追赶前方的两头野牦牛,牦牛前面还有一只奔鹿。在革吉县的盐湖发现20余幅岩画,有牦牛群、狩猎牦牛和放牧牦牛的图像,还有骑牦牛的图像。其中有一幅牧牛图,中部凿刻三个骑马牧人,周围绘有六头牦牛表示牛群,表现了一个很大的放牧场面。盐湖另有一幅围猎图岩画,四个猎手围住一头牦牛,牦牛已是无路可逃。在尼玛县的加林山发现60余幅岩画,其中有一幅猎牦牛图,一骑手追赶着牦牛,正由牛后持弓射箭,牛身下凿刻有许多小点点,可能表示受伤的牛已是鲜血淋漓。在班戈县纳木错湖西岸其多山的两处天然洞穴中,发现了用红色涂绘的大幅壁画,其中1号洞绘有动物、人物、符号200多个,包括不少牦牛图像。有一个部位表现了狩猎牦牛的场面,用夸张、对比的手法绘有两头庞大的牦牛,上方绘有形体极小的三位猎手,牦牛背部还绘出了射中的箭。

青海地区的岩画上,据估计牦牛图像在所有动物图像中要占到半数以上,用通体敲砸的方式表现大角、小头、隆肩的侧视牦牛形象。在天峻县的卢山南部发现30多处岩画,岩画内容有静态牦牛和狩猎牦牛。其中一幅狩猎图画面上出现有单辕马车,猎人站立在车上向牦牛射击,看画面像是牦牛攻击马车在先。在格尔木市的野牛沟发现45幅岩画,岩画中的动物以牦牛为主,多数为静态牛群和单体牛。在德令哈市的怀头他拉发现100多幅岩画,主要单体动物亦以牦牛为主要表现对象,还见到古藏文刻划。在刚察县的舍布齐山顶上发现一幅狩猎岩画,一骑马人正用弓箭射杀一头牦牛。在刚察县的哈龙沟发现有牦牛、鹿、獐、野猪混群的岩画。据研究,青海省的岩画时代多属吐蕃时期,是古代藏族人的作品。

甘肃省嘉峪关西北的黑山,1972年发现30余处岩画点,有150多幅岩画,半数地点都有牦牛图像和猎牦牛的图像。这里的岩画以表现狩猎活动为主,狩猎的对象有野骆驼、野羊、鹿、虎和牦牛,主要是牦牛。有一幅狩猎图中,众猎手在围猎一群牦牛和鹿,图中牦牛绘得很大,鹿和猎手形体较小,有三头黑牦牛和一头白牦牛。在另一幅狩猎图中,一骑手正策马追击一头牦牛,画面上方还绘有四只展翅飞翔的鸟,以衬托牦牛奔跑的速度之快。这批岩画的时代,最初被认为属于“狩猎时代”,年代当与青海地区岩画大体相同。

宁夏的贺兰山报道有15个地点发现了牦牛岩画,但确定的地点是6处,它们是石嘴山市麦如井、惠农县翻石沟、平罗、贺兰、中卫和大麦地。除了一些表现与其他动物杂处或个体活动的牦牛,岩画上少有人物出现,且画面都不大。个别确定为猎牦牛的岩画,牦牛形象特征并不明显。公元7—8世纪,吐蕃势力到达贺兰山一带,我们推测这里发现数量不多的牦牛岩画可能属于吐蕃人的作品。

此外有研究者提到新疆地区的动物岩画中见到一些家牛、野牛和牦牛图像。实际上牦牛图像在新疆岩画中并不多见,只是在靠近西藏和青海的且末县莫勒切河谷的一幅狩猎岩画上见到牦牛,图中七头牛至少有三头体现有明显的牦牛特征。

还有报道说内蒙古的阴山和乌兰察布地区的岩画中也发现有牦牛图像,经过仔细比较,那里的岩画中并无确定的牦牛图像,过去认定的牦牛更有可能属于野牛。

牦牛在岩画中只出现在西藏及邻近的一些地区,牦牛对西藏地区和藏族是非常重要的,对于研究这一区域内的岩画也是十分重要的。我们由岩画看到了藏族先民猎获和畜养牦牛的真实历史,看到了作为高原之魂的牦牛在古代岩画中出现的意义。我们还知道,牦牛作为艺术形象不仅出现在古代藏族的岩画上,还出现在雕塑和绘画艺术中。

考古发现的牦牛艺术文物,有陶土塑像,也有青铜塑像。青海都兰的诺木洪遗址,在1959年出土了一件牦牛陶塑,它的年代约为距今3000年前,属于青铜时代遗物。位于青藏高原边缘地带的甘肃天祝,20世纪70年代曾出土一尊罕见的巨大牦牛青铜雕像,雕像长120厘米、高61厘米,重量为150公斤。发现者判断这件牦牛艺术品的制作年代约为14世纪,由于没有对比研究的参照物,这个年代判断并没有足够的依据。

西藏地区的佛教寺庙中,一般都绘有大幅壁画,牦牛也是壁画中经常出现的形象。16世纪前后在阿里古格故城的壁画中,就有牦牛图像。如红殿的佛传降魔壁画,下方见到与虎豹为伍的牦牛。在贡康洞的东壁,也见到同虎豹一起奔走的“供养宝”壁画。在古格王国遗址发现的玛尼石刻上,还见到足蹬牦牛作牦牛化身的大威德金刚像。在其他现存的佛寺壁画上,绘有追述吐蕃早期历史的画面,我们不难发现狩猎牦牛的场面,也有放牧牦牛的场景。同样在西藏佛教寺庙中大量收藏的另一种艺术品唐卡,也有与壁画相似的内容,牦牛也是经常被描绘的对象。

在西藏地区的考古发掘中,还曾出土牦牛骨骸。20世纪90年代发掘的拉萨曲贡遗址,就发现了家牦牛的遗骸。居住在拉萨附近的曲贡人,他们生活在距今4000年前的时代,当时已经有了以农耕为主、畜牧为辅的经济生活传统。他们用砍伐类石器砍伐灌木丛、开垦河谷的土地,用切割类石器收割谷物,用石磨盘和石磨棒捣碎谷物。曲贡人在农耕之余,还驯养家畜以补充生活来源。曲贡遗址出土的大量兽骨中,经鉴定属于家畜的有牦牛、绵羊和狗。曲贡家牦牛个体不大,细角,是迄今所知的最早的家牦牛遗存。

牦牛在英文里念作yak,发音与藏语完全相同。从语源学的角度追溯,牦牛确实是起源于西藏高原的,曲贡遗址的发现提供了确切的答案,家牦牛的驯养在曲贡文化时代就已经完成了。牦牛遗骸的出土,表明农牧结合的经济模式在西藏地区很早就出现了,推测牦牛驯化成功的年代,肯定要早于曲贡人生存的年代。西藏地区发现的放牧家牦牛的岩画,能大体与曲贡人生活时代相当的现在还不能确定。

牦牛生态圈在现代缩到了青藏高原一带,延及川西、甘南等邻近地区,较之牦牛岩画分布的范围缩小了一些。牦牛与青藏高原、与藏族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对于居住在雪域高原的藏族人来说,牦牛能登高,又耐寒,可以负重上百公斤,是“高原之舟”,能为牧民驮运毛皮和盐巴。牦牛在农区用于耕地,二牛拉一犁,是农人强有力的帮手。牦牛与马匹一样,还被用于民族传统节日时的赛跑。牦牛更是藏族肉食和黄油的主要来源,牦牛肉色鲜红,质地细嫩,味道超过黄牛。对藏族来说,人们在生活中一天也离不开牦牛。

牦牛大多数毛色纯黑,仅有少量白牦牛。在古代,牦牛是藏族人的食品,也是神灵的祭品。数年前,已有研究者注意到牦牛与西藏古代神话、传说和宗教的联系。对西藏岩画进行过田野考察的李永宪先生认为,牦牛是西藏动物岩画经常表现的对象,当地的人们在岩画上非常生动地描绘了牦牛弯角、拱背、大尾和长毛的体态。有时岩画上的牦牛被夸大成几倍的样子,表现了高原居民对牦牛所拥有的一种特别的感情。藏族民间传说中,白牦牛代表山神或大地之神,在佛教传入以后,牦牛又成了佛教的护法神。这对后来藏族人的宗教活动还有一定影响,在当代西藏的一些地区,每年都会放生上百头的牦牛贡献山神。

我曾多次深入青海和西藏地区考察,在那里随处可见牦牛的身影,我还小心地靠近同它们一起合影留念。现在有机会从岩画的角度讨论牦牛,想起来还真是一个难得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