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玉石路上(1)

书名:守望昆仑本章字数:3030

——从忻州到和田

和田出美玉

在流入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众多河流中,有一条由昆仑山北坡发源的河名声很大,它就是玉龙喀什河,人称白玉河。“喀什”在维吾尔语里就是玉。这条河的得名,当然是因为河中有玉而且主要为晶莹的白玉,这白玉是和田玉的精粹。和田玉来自昆仑山,它在冰流中奔腾跌宕,在砂砾中起伏磨砺,它有昆仑的韵致与灵气,有冰川的洁白与晶莹,它曾经是而今依然是许多人梦寐中的追求。

在黄河、长江中游地区考古发掘出土的古玉中,有相当数量的和田玉,最早的属于商代,在殷墟妇好墓中就曾出土几件。在黄河上游的齐家文化遗址中,则发现了距今4000多年的和田玉,说明中国人对和田玉的向往与期待具有非常久远的历史。为了追寻这一段久远的历史,2002年夏天,我随着玉石之路考察队前往大漠边缘的和田,初涉向往已久的白玉河,要切身体验中国玉文化的精髓。

白玉河采玉的历史上限尚不可知,但和田玉至迟周代已经开始作为朝廷的贡品,汉唐时期更是沿着丝绸古道源源不断地输往内地。清代时白玉河采玉作“春秋贡”,最好的玉也都作为贡品献给朝廷。清乾隆二十六年规定每年春秋两季在河中采玉两次,乾隆五十二年停采春玉,只采秋玉。清代前期白玉河严禁民间捞玉,朝廷在河边设关卡十多处,以稽查私采玉石者。

嘉庆四年,朝廷开了玉禁,在官府采玉范围之外允许民间自行拣玉捞玉挖玉。最集中的挖玉地点是洛浦县的库马特,这在一些文献中被称为“胡麻地”,是库马特的音译,而不是因为那个地方种植有胡麻。晚清时贡玉停止,白玉河任民间自行采玉。《洛浦县乡土志》中记述那时胡麻地挖玉者甚众,挖玉者在河边种植树木,盖起房屋,不仅白日里翻石不止,还整夜挑灯挖河,有些文人的诗中提到白玉河中是“夜夜灯花”,那场面一定非常壮观。

白玉河采玉时有中断,由于玉市渐趋活跃,近年来采玉又呈蜂拥之势。在乌鲁木齐玉市,我就强烈感受到和田玉的诱惑力。一位老板将他收藏的采自白玉河的美玉展示给我们,整箱整盒的,大大小小的,晶光莹澈的,虽是一点也未经琢磨,却早已让人目不转睛爱不释手了。这些美不胜收的子玉,老板说很多都是动用大型推土机从十多米深的白玉河故道挖到的。

我们考察队到达和田的当天,就看到了之前从没有见过的采玉场景。我们的车队刚开到胡麻地附近,老远就听到机器的轰鸣声,放眼望去,时隐时现的大型推土机正将藏有玉石的白玉河滩地撕开一道道大口子,乍一看还以为这是水电站大坝的建筑工地。再往前看去,河滩上到处是大坑套小坑,那都是最近人工挖玉留下的伤痕,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我似乎听到了白玉河隐隐的哭泣声!

我们访问白玉河两岸的一些村子,了解到当地的维吾尔族人有的以采玉作为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进入他们的院子,可以看到各种玉石像西瓜一样堆满一地,青白墨绿,待价而沽。作为上品的珍奇子玉小心地收存在炕头,人们夜夜随宝玉同入梦乡。

王有德留名白玉河

千百年来,白玉河受到帝后王侯爱玉崇玉者的青睐,也吸引了平头百姓求财爱富者的注意。在清代嘉庆年间开玉禁之后,捞玉和采玉者纷至沓来,在这并不算源远流长的白玉河里留下了自己的故事。采玉者有生活在当地的维吾尔族人,也有经数千里的长途跋涉来到白玉河的。道光年间,在白玉河寻玉的人潮中,有一位来自遥远的山西的小伙儿,寒来暑往,他咬牙在河里苦撑了两个年头,不知流了多少汗水,兴许最后挖得巨玉一块,卖得好价,从此衣食不愁。

这个采玉人叫王有德。耗损了那样多的气力,总算有了一些收获,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于是决定离开这让他饱尝艰辛的白玉河,赶紧将那块玉石出手。就这样离去,他觉得还有些割舍不下,临行前他再一次来到挖玉的白玉河。他信步来到往日挥汗的河滩,突然看到河边有一块巨石兀自立在那里,不平静的心似乎顿时找到了归宿。他曾在巨石下避雨,也曾在巨石旁纳凉,他似乎记起来了,那一日挖出那块玉石的大沙坑离这里并不远。顿时他觉得心里一阵发热,迈开双腿狂奔起来。他跑回自己的小窝棚,找出一把錾子,又气喘吁吁地奔回巨石前。

太阳还是那样火辣辣地炙烤着,感觉不到一丝风。王有德定了定神,拾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叮叮当当敲向錾子。錾子的尖嘴紧咬着巨石,不一会儿石面上就錾出了“大清道光”几个字。再下面要錾出的,还有自己的名字,还有故乡的村名,还有满腹的辛酸。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横平竖直、大小相若的23个字就被镌刻在巨石上了:

大清道光二十一二年山西忻州双堡村王有德在此苦难

这些字虽比不上法帖那样章法严谨,也不那么遒劲有力,甚至并不那么工整,但是王有德看在眼里,心里头还是满意的。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好像成就了一件大事。王有德就这样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白玉河,也许并无永世长存的希冀,但在他想来,这个方式应当是对在白玉河两年劳作的最好的纪念。

160多年过去,我来到了王有德留名的巨石前。要不是有人指引,还真不容易找到它。巨石位于和田往布亚的公路31公里路碑附近,在现今的白玉河水面以西约100米处。它隐身在挖玉者翻起的高高低低的砂石堆之间,待走到近前,它的身影让人感到沉重与高大。这块巨石远看像一只大靴子,长和高都在2.5米以上,附近方圆数百米还寻不出这样大的河石来。

巨石为花岗岩质,外表呈深灰色,它向西的方向有一个比较平直的壁面,王有德的文字就刻在这个壁面上。文字布置在壁面中部偏左位置,首尾两行布一字,中间各行布三四字,上下两端排列较为整齐,可见王有德錾刻时布置是很细心的。文字大小相差不多,每字约20厘米见方,笔力较为浑厚,有楷体风格。

这是白玉河边保留下来的唯一的与采玉有关的文字资料,时间、地点、人物交代得非常清楚,是一件十分重要的玉史资料,实在是太难得了。面对王有德刻石,我们纷纷议论着和王有德相关的许多细节,推想着当年在白玉河发生的事情。

道光二十一、二十二年,即公元1841、1842年,正是嘉庆开玉禁若干年之后,这当是白玉河历史上挖玉的高潮时期。王有德在寻玉的潮流中被裹挟到和田,他应当是读过私塾的。他在私塾先生或是过路的商人那里知道了一些和田玉的故事,他也许还没有娶妻生子就离别了父母亲。他的家在山西忻州,可那个双堡村又在哪里呢?也许王有德还有后人在那里生活。算来也该过去六七代了,他们会不会还保存着祖传的和田美玉呢?

告别白玉河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到忻州去看看,去寻寻双堡村,去见见采玉人王有德的后人。

玉路穿雁门

回到北京,一提起白玉河的考察,我就会想到清代采玉人王有德。没过多久,从中央电视台一位编导那里传来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说他通过多方打探,已经找到了忻州的双堡村。这让我感到非常兴奋,虽然还不知道那是不是王有德的双堡村,也还不知道那里能不能找到王有德的后人。

在离开白玉河三个月之后的一个秋日,我和电视台的记者终于踏上了前往忻州的旅程。第一天由北京驱车经紫荆关进入太行山,一路我们不停地谈论着双堡村,谈论着王有德。我想双堡村也许在太行山深处,又想到双堡村离忻州城应当不会太远,不然王有德不会直书为“忻州双堡村”。我们还期待着王氏家族有完整的族谱,要是在那上面寻得王有德的大名,那就太好了。

夜宿代县,次日我们的车子就径直开上了30公里外的雁门关。这是一个阻隔南北的关隘,也是一条沟通内外的重要通道。我们相信历史上有许多和田玉应当是经由草原之路过雁门关进入晋中再传入中原的,也就是说玉路是曾穿越过雁门的。薄雾中残雪映照下的古关,让人依然还能感受到往日威武萧瑟的气氛。关楼的砖墙已经大片剥落,高大的双扇关门也早已没了影踪,可是关楼门洞下的铺地石还保存着往日的模样,那上面似乎还能寻见古时的车辙与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