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陕失却川蜀危(一)
张浚、曲端、吴玠
苗刘之变中,贼将逼迫高宗赵构下诏改元,当时在平江的张浚听闻发生了内变,毅然招诸将讨贼,可称是平乱的主要谋划者。
高宗赵构感激张浚,复辟后自然对他另眼相待,问以天下大计。张浚表示:“中兴大宋,当自关、陕开始,臣恐金人首先入陕,继之窥蜀,其地一失,东南再难保全。”
于是,高宗赵构以张浚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在秦州置幕府,遣韩世忠镇淮东,吕颐浩镇武昌,以为声援。不久,又派大将张俊(此张俊为武将,不要与张浚搞混)、刘光世“与秦州相首尾”,相互呼应。
同年十一月,张浚在光元治兵,以图中原。
张浚,字德远,汉州绵竹人,为唐朝名相张九龄之弟张九皋之后,进士出身。靖康年间,张浚为太常簿一类的礼部小官。高宗赵构即位消息传来,张浚即从汴京逃出,被急需人才的高宗擢为中侍御史。所以,此张浚与彼张俊不同,是彻头彻尾的文臣。
虽为文臣,张浚行事丝毫不手软。临行前,身为御营平寇将军的范琼拥兵自豫章赶至杭州,悖傲无礼。别人没敢说话,张浚上表,抗疏范琼“大逆不道”。范琼先前干了不少坏事,靖康城破,金人逼胁君、后、太子、宗室北行,他帮忙不少。日后,他常常纵兵乘势剽掠,确属有奶就是娘的凶暴跋扈之将。
高宗君臣一直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以其手中有兵又多“平贼”的战功。张浚疏上,高宗赵构终于下决心,把范琼收捕,大棒击死。
当然,张浚也爱大言,陛辞之日,他对高宗赵构讲:“为臣我前驱清道,专等陛下即刻回驾中原。”并相约与高宗上元节时在汴京举行酒会,君臣共庆。
退朝后,岳飞武将直人,对张浚说:“相公,您把恢复大计算得如此之速,不是在说梦话吧!”
张浚闻言十分不快。
张浚上任之初,颇会用人。他首先以赵开为随军转运使,“专总四川财赋”。这位赵开简直成为川陕宋军的财神爷,把财政搞得有声有色。接着,张浚又以曲端为威武大将军、宣抚处置司都统制。后来,张浚又荐吴玠、吴璘为将,此二人后来一直浴血奋战,力保蜀地不失。
建炎四年开春,金朝大将完彦娄室(追擒辽朝天祚帝那位爷)攻陷陕州,长驱直入潼关。曲端遣吴玠抵拒。金军前锋撒离喝大大咧咧引兵而入,被吴玠率领宋军迎头痛击,很少失手的金军猛将撒离喝“惧而泣”,为金军暗中讥称为“啼哭郎君”。
首战虽告捷,吴玠宋军人数太少,不久双方再次交战,宋军败绩,退屯泾原,金军乘胜焚毁邠州城。
吴玠埋怨上司曲端不派兵救援,曲端指斥吴玠违犯节度,自此二人有隙。
吴玠因败降职,张浚惜才,不久就升吴玠为秦凤副总管。张浚拔用吴玠,其实也是表达他对曲端的不满。金人入寇之时,张浚主张五指成拳集中主力攻打金军,身在渭州的曲端却认为应按兵据险各守坚城,时出偏师袭扰金军,待对方困乏时一举攻灭。
张浚不悦曲端与己谋不合,故而对他疏远。
不久,金兀术在江淮一带大举侵逼游荡,张浚想出军牵扯,又是曲端发言:“平原广战,敌人便于驰马冲荡,而我军未尝熟于水战,金人新造之势,难与争锋。宜于训兵秣马,保疆而已,后十年乃可。”此种老成持重之议,对于急欲立功的张浚来说简直就是冷水浇头。
曲端说话很直:“张宣抚,您大军如果不败,曲端我必伏剑自杀以谢!”
张浚因激成怒:“我若不胜,当把脑袋输与将军!”于是,恼怒之下,二人各立“军令状”。
静思过后,张浚恼怒曲端当众不附和自己。于是,张浚将彭原之败归于曲端,解其兵柄,贬为海州团练副使。
刚刚经历黄天荡之险的金兀术听说张浚想分兵出陕来逼,主动出兵六合,趋陕西而来,与完颜娄室一起夹攻陕西。
建炎四年十月,听说金兀术领金军将至,张浚连忙调兵遣将,檄召秦凤路孙偓、熙河路刘锡、泾原路刘锜、环庆路赵哲以及吴玠所部军士,共40万人、7万匹战马,以刘锡为统帅,准备与金军决战。
闻此,昔日的“八字军”大将王彦谏劝:“陕西兵将,上下之情未通,一战不利,则五路兵马俱败,不若屯据险固坚城,万一有失,亦可顾此保彼。”
王彦识略,其实与曲端相当。吴玠也认为应该据守要害。
张浚不听,表示说在陕西与金军相争,目的就是为了减轻东南的压迫,以牵制金兵,力保高宗赵构的安全。
可叹的是,张浚40万大军本来可以就近率先攻灭从东南疲惫而来的金兀术军,却舍近求远,一个劲儿下正式战书,约战远在绥德的完颜娄室所部金军。
刘锡身为主帅,与诸将谋议。吴玠认为宋军在富平的地势不利,应乘高据险。其余将领皆轻敌,认为宋军与金军相望的中间地带是沼泽,金人骑兵不能驰突,宋军人数多占优势,不用再择高地。
其实,如果宋军分道而前,忽然袭击完颜娄室之军,战胜的可能性也很大。但是,张浚却说:“夫战者必投战书,约日会战。”于是派人乘马驰奔金营送战书,金人不报。
张浚恼怒,张榜四地:“有能生擒完颜娄室者,即使是平头百姓也立授节度使,赏银绢各万。”
完颜娄室闻言一笑,也派人张榜:“有能活捉张浚者,赏驴一头,布一匹。”
对垒之后,登高瞭望宋军营帐,完颜娄室笑语:“千疮万孔,极易破耳!”
张浚下战书约战,金人佯装答应,但至期不出兵。
张浚等诸人骄傲,以为金军人少心怯。
完颜娄室审时度势后,命人集土壤于沼泽之中,刹那间铺成一条路,很快就逼近宋军诸营。
宋将刘锜勇猛,率军士搏击,杀获颇多,一时胶着,胜负未分。
关键时刻,金人铁骑直荡入赵哲一军,宋军其余各部不及支援,赵哲所率宋军败绩,宋军惊遁,诸将皆溃。
40万宋朝大军,乌合之势毕现,被各个击破。
金军乘胜而进,关陕失陷。
本在邠州督战的张浚闻败急忙退保秦州,召宋将赵哲斩之,又逮捕主帅刘锡,把他流放合州。然后,张浚自己“上书待罪”。
此时的张浚,狼狈非常,身边只有千余名亲兵随从。
绍兴元年四月,金军又迫福津、同谷等地,直逼兴州。
无奈之余,张浚退保阆州。七月,张浚以吴玠为陕西诸路都统制。但吴玠这个陕西各路“总司令”,大抵是个空名而已,因为关陕绝大部分皆陷于金军之手。
九月,张浚杀掉前武威大将军曲端。本来,40万大军败绩,张浚记起曲端先前所言,很感后悔,便召曲端于阆州,准备重新起用他。
吴玠深恨这位旧上司,劝张浚说:“曲端再起,肯定对您不利!”并在手心上写“曲端谋反”四字以示张浚。从前被曲端囚禁差点儿被杀的王庶更恨这位旧下级,上告说,曲端曾题诗于柱:“不向关中兴帝业,却来江上泛渔舟。”显然是讽刺当今圣上(高宗)。王庶又说:“富平之战,您与曲端有胜负之约,今日有何面目复用此人!”
经诸人一劝,张浚本来就气量狭小,又恐曲端日后立功升官后重提先前自己的败绩,杀心顿起。与诸将商议后,便派人立逮曲端入狱,并任命一名叫康随的武将主审此案。
康随原是曲端的下属,曾因获罪被曲端抽过一顿鞭子,恨曲端入骨。
曲端在狱中,听说康随被委任为主审官,马上叹言:“我肯定得死!”又“呼天者数声”,大呼“铁象可惜!”。铁象是曲端的坐骑名,能日驰四百里。
康随进到牢室中,根本不审什么案件,直接派狱卒用铁笼把曲端装起来,锁住手足,又以绵纸封糊曲端的口鼻,然后,下令在四周堆起炭火,烤灼这位大将。
煎烤之下,曲端四肢遍体流油烧溶,渴极求饮,康随就命狱卒把准备好的烧酒灌入曲端口中,曲将军九窍流血而死,时年41岁。
闻此,陕西士大夫莫不叹息,军民心中怅怅,叛走不少。
这位曲爷虽然性格刚愎,恃才傲物,他曾多次击败金兵,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人物,最终,却冤死于自己人的“窝里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