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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心积虑一南北(二)

这位施宜生,诗文作得极好。使宋期间,他参观五代时吴越国王钱镠的一处遗迹,有感而发,作《钱王战台》诗。诗意看似旷达,实则充满感伤与忧愤:

层层楼阁捧昭回,原是钱王旧战台。

山色不随兴废去,水声长逐古今来。

年光似月生还没,世事如花落又开。

多少英雄无处问,夕阳行客自徘徊。

字里行间,阴风森森,似乎已经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反观他青年时代一首《题壁》诗,凌云壮志,挥洒自若,自有满腔壮烈豪情:

君子道穷志不穷,人生自古有飘蓬。

文章笔下千堆锦,志气胸中万丈虹。

大抵养龙须是海,算来栖凤莫非桐。

山东宰相关西将,直把前功论后功。

完颜亮方面,在内部加紧控制,“统一思想”,禁止任何反对他南侵的声音。太医祁宰直谏,表示金太宗时代君明臣勇,尚不能消灭宋国,时移人异,军队素质下降,加之军旅扰民,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均不利于南伐。完颜亮大怒,立命卫士送祁宰于闹市戮之,家财全部充公。

杀掉一个太医也就算了,完颜亮的嫡母徒单太后因劝阻南伐,也被完颜亮杀掉。

先前,徒单太后有个侍女,名高福娘,相貌美丽。入宫通问时被完颜亮看中。后来,云雨数度,高福娘被完颜亮“发展”为眼线,专门伺察徒单太后的一举一动。无论是出去游观还是接见亲戚、大臣,高福娘皆会一五一十详细禀告完颜亮。

高福娘一个丫鬟成精,心恨太后,常讲太后坏话,于是太后与完颜亮之间嫌隙日深。

枕边风的添油加醋,效果最显著。最早参与谋弑金熙宗的思恭家宅与徒单太后所居宁德宫相邻,他受命兴讨反叛的契丹诸部前,拜谒太后辞行,讲出自己对当前大举南伐的忧虑。徒单太后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叹息附和而已。

高福娘忙入宫见完颜亮,具陈经过,编排说太后与思恭等人屏人密谋。完颜亮怀疑太后有异图,顿起杀心,立命殿前点检大怀忠:“你去见太后,只称皇上有诏,让她跪受,立即杀掉!”

大怀忠(真是大坏种)与高福娘等人率兵士突入宁德宫时,徒单太后与宫女正在玩牌棋。大怀忠高喝“皇帝有诏”,命徒单太后下跪。

太后愕然。以母跪子,已是大悖礼制。刚一跪地,高福娘就从案上操起镇纸猛砸太后后脑,毕竟女人力气小,太后被砸伏地后挣扎又起,大怀忠上前,扯下徒单太后身上的巾带,绞住太后的脖子,把她活活勒死。

杀掉徒单太后完颜亮仍不解气,命人焚尸,弃其骨灰于水中,又杀太后左右十数人。

事后,完颜亮封高福娘为勋国夫人。

完颜亮疑忌徒单太后,也自有其道理。女真部族本来母系势力就强大,汉化之后,从大礼上讲当朝皇帝嫡母太后在政治上处于尊显之位,如果太后真想废帝,还真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况且完颜亮本人得帝位就不正。所以,杀掉徒单太后,完颜亮感觉除掉了心腹之患。

国内大事料理已毕,完颜亮在国内签军,最后合蕃汉兵二十七万,仿唐制分为二十七军。同时,金帝在国内括马六十万匹,集合诸路水手,共三万人。为了便于攻宋,完颜亮雇用宋朝降将孔彦舟为南京留守。

孔彦舟在靖康年间是北宋的京东西路兵马钤辖,金军入侵,身为宋将的他不仅不抵拒战斗,反而率所部军兵杀掠人民,劫财烧房,渡河南逃。后来,南宋要抓捕他,老孔便率兵投降了刘豫的伪齐,并数度带兵入侵南宋。伪齐被废,孔彦舟仍为金人卖命,攻城略地,杀人无算,官至兵部尚书、河南尹。这个败类,不仅大德方面坏,私德也坏,“荒于色,有禽兽行”。见其妾所生的12岁女儿姿貌秀丽,他竟然把这个亲生骨肉奸污,并苦虐其母,让她对外声称此女非老孔骨血。最终他把这个亲生女儿也纳为妾,其淫毒乱伦,古今罕有。此外,下属官员欠下巨额官钱,只要把老婆送上门让孔彦舟“享用”,高兴之余,他总是大笔一挥,勾销下属的欠款。这样的一个禽兽王八蛋,对金朝一直“忠心耿耿”。由于渔色过度,孔彦舟得了脱阳症,将死之际,还不忘上书完颜亮,献策“伐宋当先取江南”。

金正隆六年(南宋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三月,完颜亮从燕京出发,率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奔汴京而来,自中都(燕京)至河南,所过麦地,被蹂践一空,扰民甚剧。

至此,高宗赵构方信金人极可能南侵。这才下令两淮诸将防备。同时,高宗下诏允许一直被贬的张浚“湖南路任使居住”,解除软禁。

为了应对金人,南宋朝廷派出使臣到金国,表示说:“如金朝皇帝只是排鸾驾到洛阳观花,则不须屯兵于两国边境;如果金国迁都于汴京,屯兵于宿州、亳州等地,本国(南宋)不免也要在淮上屯兵。上述举措,不是渝盟,而是为国之道,不得不如此。如果大金皇帝巡幸汴都小住,很快还燕京,本国也不会派一人一骑渡淮河置防。”

金国接待宋使,问清来意,完颜亮知道再遮掩也不是事,就派高景山、王全为贺宋生日正、副使臣,并对王全耳提面命:“汝见宋王(高宗),即面数其罪,索其大臣及淮、汉之地。如不从,即厉声抵责之,彼必不敢害汝。”又对高景山说:“你们回来后,把王全与宋主的问答一五一十具奏。”

有了施宜生那档子事,完颜亮对汉人大起提防之心。

金使一行到杭州,高宗赵构在紫宸殿正式接见。高景山进国书后,自称口吃,让副使王全代自己替金帝传言。高宗点头同意。王全升殿,面对高宗赵构,厉声道:

皇帝(完颜亮)特有圣旨,昨自东昏王(金熙宗)时,两国讲和,朕(完颜亮自称)当时虽年小,未任宰执,亦备知得。自朕即位后一二年间,曾差祈请使巫彶等来,言及宗属及增加帝号等事,朕以即位之初,未暇及此,当时不曾允许。其所言亲属中,今则惟天水郡公(钦宗)昨以风疾身故外,所祈请似亦可从。又念(宋国)岁贡钱绢数多,江南出产不甚丰厚,须是取自民间,想必难备。朕亦别有思度,兼为淮水为界,私渡甚多,其间往来越境者,虽严为诫禁,亦难杜绝。又,江以北,汉水以东,虽有界至,而南北叛亡之人,互相扇诱,适足引惹边事,不知故梁王(完颜宗弼)当日何由如此分画来。朕到南京(汴京),方欲遣人备谕此意。近有司奏言,(宋国)欲遣使来贺行幸南京,灼知意甚勤厚。若只常使前来,缘事理稍重,恐不能尽达。兼南京宫阙初秋毕工,朕以河南府龙门以南地气稍凉,兼放牧水草亦广,于此坐夏,拟于八月初旬内到南京,当于左仆射汤思退、右仆射陈康伯及或闻王纶知枢密院,此三人内可差一员;兼殿前太尉杨存中最是旧人,谙练事务,江以北山川地理,备曾经历,可以言事,亦当遣来。又如郑藻辈及内臣中选择所委信者一人,共四人,同使前来,不过八月十五日以前到南京,朕当宣谕此事(完颜亮此意是想趁来使之际,先把南宋的主要文臣武将先行拘捕)。若可从朕言,缘淮南地理,朕昔在军颇曾行历,土田往往荒瘠,民人不多,应有户口,尽与江南,朕所言者惟土田而已(此意是把人口给宋国,索要淮南土地)。务欲两国界至分明,不生边事。朕以向来止曾经有泗、寿州外,陈、蔡、唐、邓边面不曾行历,及知彼处围场颇多,约于九月末旬前去巡猎,十一月或十二月,却到南京,于差来正旦使处,当备细道来,朕要知端的。于次年二三月间,又为京兆,亦未曾至,欲因幸温汤,经由河东路分,却还中都去(迷惑南宋,表示只是出来游玩巡幸,不久即还燕京)。

自宋金绍兴二次和议以来,两国使臣到对方国家皆彬彬有礼,气氛大体上比较友好。今日,王全傲然立殿,对高宗赵构指手画脚,语气乖戾,惹得高宗非常不快,高宗对王全说:“听闻王公您也是北方世家大族出身,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此时,高宗对王全刚才信口滔滔一席话中“天水郡公昨以风疾身故”之语还没有明白过味儿来。

由于事先受金帝完颜亮一再叮嘱,王全当然要表现蛮横(他本人也怕表现软弱回去后会被完颜亮烹杀),跳脚高言:“赵桓(钦宗皇帝名讳)已经死了!”

闻此言,高宗脸色大变,立刻站起身,转身往殿后走。王全不依不饶,依旧肆无忌惮地扬臂高叫:“我来商谈两国大事,何以置我于不顾!”

宋朝文臣不敢言,倒是禁卫军军官李横上前喝止:“不得无礼,有事朝廷理会。”

另一个军官刘炎对宰执陈康伯说:“渊圣(钦宗)崩闻信至,应奏免茶酒之礼。”

陈康伯说:“你自去陛下处奏报。”

刘炎绕过大殿屏风,见高宗赵构正在哭泣。赵构虽是千古奸帝,但这些泪水,想必八九成是出自真心。被掳的父兄得返一直是他最大的“心病”,如今,听闻大哥钦宗皇帝也死了,心中大石落地之余,忆念手足情分,高宗也觉悲从中来。

于是,南宋朝廷打发金国使者还国后,立即为钦宗皇帝发丧。

至此,宋金两国基本撕破面皮。

七月间,完颜亮自汝州到达汴京。南宋诏任大将刘钦为淮南、江南、浙西制置使,节制诸路人马,屯军扬州;又召回被流贬的张浚(虽如此,高宗对张浚仍存成见:“浚才疏,使之帅一路,或有可观,若再督诸军,必败事。”)。

张浚有人望,召其回朝,高宗也是不得已。

另外,南宋朝廷仍作一厢情愿的最后的“和平”努力,派出国使携金帛茶酒前往金国。完颜亮并不接见,只是派大臣宣谕,声称自己要带兵出讨北部造反的蒙古诸族,让宋朝国使即刻回朝,按上次高景山一行使节所称的内容办,宋国必须按期派金国指定的四位文武大臣入汴京见金帝。同时,金国拒绝宋朝使节带来的礼品。宋使惶然离去。

当月,为免自己大肆兴兵后,从前被掳的北宋、辽国的皇族俘囚被人所立生事,完颜亮下令杀掉当时还活在人世的宋、辽皇族男子130多人,以为斩草除根之计。

一切部署完毕,完颜亮大宴群臣。席间,他问左丞相萧玉:“朕欲伐江南(南宋),卿以为何如?”

萧玉马上回答:“不可。”

完颜亮压住怒气,说:“朕视宋国,如掌中之物,何为不可?”

萧玉答:“上天以长江限南北,舟楫非我所长。苻坚以兵百万伐东晋,不能以一骑渡江,由此知伐宋不可。”

大怒之下,完颜亮叱出萧玉。恰巧,尚书令张浩因遣人奏事,也被完颜亮责骂,当廷施以杖刑,顺便也把萧玉押出殿外,大棍子伺候了一顿。

听着殿外大杖打在屁股上的声音以及两位大臣的哀号,金帝完颜亮对面如土色的群臣讲:“张浩大臣,有事不面奏于朕,因人转告,行事轻浮,所以要打。萧玉以苻坚比朕,真想把他的舌头钉在柱上碎剐了,念其有功(指他当初诬陷金太宗诸子之事),姑且饶他。”

不久,金帝完颜亮杀掉劝谏他南侵的翰林直学士韩汝嘉。

至此,金国上下,再无敢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