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力争上游(二)

洪秀全的“拜上帝会”已经成为“太平天国”。

当太平军在永安封王建制大施拳脚时,东躲西逃的王作新忧心忡忡,作诗曰:

治乱循环古有言,多因执事惮其烦。

积薪厝火终为患,蝼蚁穿堤久不论。

破贼如期为众一,争功时见久徒繁。

连年巨寇于何靖,坐使英雄手击樽。

作为大清王朝的顺民和知识分子,王作新做了他应该做的一切,其一家子侄辈四人均在与太平军作战中阵亡。可称幸的是,王作新在有生之年终于看到了太平天国的覆亡,他本人逝于同治庚午年。光绪年间,清朝政府只按照“积劳病故”的惯例准许王作新的牌位进入桂平县的祠坊,并未特别褒奖他当初“料事如神”的预见性。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本书虽多处使用“太平军”这个概念,但是,拜上帝会和后来的太平天国从来没有自称“太平军”,他们自称“天军”“天兵”,当时的老百姓叫他们“长毛”,清政府则称其为“粤匪”“粤寇”“发逆”“粤贼”。

一直到20世纪初,清朝灭亡,中华民国乍兴,在各种著作中才逐渐有“太平军”之称。1929年,南京国民政府当局正式下文,要求日后记述太平天国历史的作品不能再用“粤贼”等“诬蔑”称呼。这是因为国民党好多主力干将都来自广东,对于“粤寇”“粤贼”这样的词汇十分敏感。

附件:《太平天国起义记》(节选)

说明:此书原名《洪秀全之异梦及广西乱事之始源》(英文版),1854年香港出版。此书关于洪秀全早年生涯的叙述,是驻香港的瑞典传教士韩山文有关洪秀全“异梦”的早期记述,是根据洪仁玕讲述所写,对洪秀全多有渲染和美化。

洪秀全本乡的全部人口仅约四百人,大部分系洪姓族人。村落的前面仅有六间房屋,其后则有另两排房屋,有一条小径将此相接,第三排房屋的西边便是洪秀全父母的简陋住宅。在该村房屋的前面,有一个满是泥水的大水塘,全村所有的污秽物和垃圾均被雨水冲到此处,成为灌溉施肥的丰富的水利资源。

尽管对于不熟悉中国农村经济的人而言,它所散发的气味实在难闻。但在该村左边紧挨着水塘处有一书塾,这是村童们念书的地方。他们和全国各地的书童一样攻读中国的古典著作,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从目前卑微的地位一跃而为帝国的高官显爵。

洪秀全于1813年降生在这个村庄,取名“火秀”;成年时又得一名,以表明他在洪氏家族中的辈分;后来,他自行给自己取了一个学名,叫“秀全”。秀全的两个哥哥帮助其父耕耘稻田和种植一些常见的蔬菜,他们的食物主要赖此供给。其家境较为贫寒,除了一些猪、狗和家禽外,仅有一两头耕牛,这些都是中国农户通常所拥有的东西。

儿时的秀全很快就表现出非凡的学习能力,七岁时被送去上学。在五六年间,他已能熟诵“四书”“五经”和《古文观止》《孝经》等书,后又自行阅读了中国历史以及中国文学中一些较为奇异的书籍。所有这些书,他在初次细读后都能很轻易地领会其含义。

于是,他很快便赢得了他的塾师和族人的称道,人们为他非凡的才华而感到骄傲,对他的前程抱有很大的信心,认为他有朝一日会高中进士,甚或会进入皇帝遴选最高级官员的翰林院,从而因其身居高位而光宗耀祖。有几个塾师自愿不收任何酬金而教他念书。

尽管他就读的有些私塾离家很远,他的家境也不很宽裕,但为了他能够继续求学,他的家人仍然乐于供其所需,有几位族人也为此而送给他衣服。他的老父亲在同朋友们聊天时,特别喜欢谈论其幼子才华非凡的话题。每当听别人夸他的儿子,他便会眉飞色舞,并因此而邀请此人来家中饮茶或吃饭,继续悠然自得地谈论他最喜欢的话题。

秀全约十六岁时,他的家庭已贫困到无法继续供他念书的地步。于是,和村中辍学的其他少年一样,他在家帮着干些农活,或到山野放牛。在中国,这是那些因年龄太小无法干重体力活的人通常做的事。但人人都为秀全在家务农不能继续求学而感到惋惜。

次年,和他同岁的一个朋友邀他伴读一年,希望通过和天分如此之高的人同窗共读而能够从中受益。

伴读期满后,他的族人和朋友不忍其天资白白荒废在田间农活上,便聘请他担任本村的塾师,他因此有机会继续安然地研读古书和修身养性。

中国塾师的收入取决于入学学童的人数。通常的人数介于10~20人之间。少于十人,塾师的束修将不足以维持生计;多于二十人,塾师授课时就较显吃力,因为他必须对每个学童单独施教,在书童牢记课文后一一听其背诵。每一名学生每年必须向塾师缴纳以下物品:五十磅(约二十三公斤)米,充抵额外食物的三百文现金,灯油、猪油、盐、茶各一斤;此外,按照学童的年龄和智能,每人尚需交纳1.5~4元的修金。

在花县地区,私塾授课全年从不间断,仅在过年时间歇约一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塾师聘期已满,必须订立新的聘约,而改聘塾师一事时有发生……

县考时,秀全总是名列前茅,但他一直未能考中秀才。1836年,23岁的秀全再度赴广州应试。就在布政司衙门前,他见有一人身穿明朝服装,长袍宽袖,结髻于顶。此人不会讲中国话,所以请了一个本地人当翻译。这名外国人的周围聚集了许多人,他声称可以满足众人的愿望。他说话时滔滔不绝,甚至不等别人发问。

秀全挨到此人身边,打算询问自己是否能博取功名,但此人不等他开口就说道:“你将会赢得最高的功名,但不要悲伤,因为悲伤会使你生病。我给你德行高尚的父亲道喜了。”

第二天,秀全在龙藏街又遇见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手持一部共分九册的小书,书名为《劝世良言》,他将全书赠给了秀全。秀全在考完试后将此书带回家,稍稍浏览其目录后便放到书架上,当时并不认为它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重要之处。

次年,即1837年,他又赴广东省城应试。初考时他的名字高列榜上,但最终依旧名落孙山。他陷入深深的悲伤和不满之中,被迫再次带着无限的失意返乡。就在这时,他觉得身体极为不适,便雇了一顶轿子,由两个健壮的轿夫抬送回家。

他于阴历三月初一回到家中,身体非常虚弱,只好暂时卧床不起。在此期间,他产生了一连串的梦幻或异象。他最初梦见一大群人一一向他表示欢迎,便以为这预示着他行将死去,将去见阎罗王。于是,他就将他的父母亲和其他亲属喊到自己的床边,告诉他们说:“我的余日已经不多了,我的生命很快就会结束了。父母啊,我羞于未能报答你们对我的恩泽!我再也不能赢得功名来光宗耀祖了。”他的两个兄长在他说话间已将他扶坐在床上。

秀全说过这些话后便闭上了眼睛,全身气力全无,不能动弹。所有在场的人都以为他将不久于人世,他的两个兄长静静地将他放卧在床上。秀全一时失去了知觉,全然不知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他的五官失去了作用,他的身体看上去同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但是,他的灵魂被一种奇特的力量所驱使着,因此,他不仅能感受到一种性质迥异的经历,而且事后还能回忆起所发生的一切。

一开始,当闭上双眼后,他看见一龙、一虎、一雄鸡进了他的屋,随即又看到许多人奏着音乐抬着一顶美丽的轿子走上前来,邀请他坐进轿中,然后肩舆而去。秀全对自己所受到的荣宠极为惊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很快就来到一个美丽而又熠熠生辉的地方,许多容貌悦人的男女聚集在两旁向秀全敬礼,表现出极大的欣喜。

当秀全离轿后,一位老妪将他领到河边,对他说道:“你这污秽的人啊,为什么和那边的人们为友,以致弄脏你自己呢?现在我必须替你洗干净。”

洗毕,秀全和一群年高德劭的人一起走进一座大的建筑,他注意到这群人当中有许多是古代的圣贤。在该建筑中,他们用刀剖开秀全的身体,取出了他的心肝五脏,另以殷红的新器官放入。随后,伤口顷刻间愈合,切口处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秀全注意到这座建筑四周的墙壁上有许多刻有劝善诫恶之言的木牌,遂一一阅读。后来,他们进入了一个其富丽堂皇难以描绘的大厅。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老人留着金髯,身穿黑色长袍,正仪表堂堂地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他一看见秀全就开始流泪,并说道:“世间的人无一不是我所生所养,他们吃我的饭,穿我的衣,但没有一个人有心记住我和尊敬我;更有甚者,他们居然拿我所赠的东西来敬奉魔鬼;他们有意识地背叛我,惹我发怒。你千万不要效仿他们。”

随后,他授予秀全一柄剑,命令他斩除魔鬼,但慎勿伤害兄弟姐妹;另授一块印,用以降服邪神;又赐一枚黄色的果品,秀全吃后觉得其味甚甘。

当秀全从这位老人手中接过这些皇室的徽志后,他便随即开始劝诫聚集在大厅里的那些人重新对坐在高位的令人尊敬的老人恪尽义务。有些人就此回答说:“我们的确已忘却了对这位长老的义务。”另一些人则说:“我们为什么要尊敬他呢?我们还是只管与朋友们饮酒作乐吧。”秀全见人们如此铁石心肠,便继续声泪俱下地进行劝诫。老人又对他说:“放胆去干这件事,每当你遇到困难,我会出手相助。”

说完,他转过身对在场的年高德劭者说:“秀全堪当此任。”随后将秀全领了出去,令他从上往下看,说道:“看那世上的人啊!尽是些怙恶不悛之人。”秀全鸟瞰世间,见到如此堕落和邪恶的情景,不禁觉得目不忍睹,口不忍言。

接着,他便从昏迷状态中醒来,但精神状态仍未摆脱其梦境的影响,只感到怒发冲冠,骤然间义愤填膺,竟忘记了自己的身体还很虚弱,径自穿上衣服走出寝室,走到他父亲的面前鞠躬长揖,然后说道:“天上令人尊敬的老人已经下令,世间之人尽归我统辖,世间之财宝尽归我所有。”其父见他出了屋,并且听到他如此说话,感到既喜又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秀全的病状和异象持续了约四十天,在这些异象中,他经常遇见一位他称之为长兄的中年人,此人教他如何行动,不辞鞍马之劳地陪伴他四处搜寻邪神,并且帮助他杀死和消灭他们。秀全还听见那位身穿黑袍的老人斥责孔子,因为孔子在其书中明显地疏于阐明真理。孔子似乎深感羞愧,自认有罪。

在秀全患病期间,每当神志处于漫游状态时,他常常在屋内四处跑动,像战场上的士兵那样做跳跃搏杀状,并不断地大声喊道:“斩妖!斩妖!斩呀!斩呀!”“杀死这些魔鬼!杀死这些魔鬼!斩!斩!这里有一个,那里有一个。再多的魔鬼也不能抵挡我宝剑的一斩!”

其父对他的神志状态大为忧虑,认为眼下的这些不幸都是风水先生误择了不吉利的地点作为其先人的坟地而引起的。于是,他便请来了借巫术驱逐妖魔鬼怪的术士。但秀全说道:“这些妖魔怎么敢与我作对呢?我一定要杀死它们!我一定要杀死它们!再多的魔鬼也抵挡不了我。”

当他在迷幻中追逐魔鬼时,这些魔鬼似乎变化多端,一会儿化作飞鸟,一会儿又变为狮子。假如他不能制服它们,他就拿出那块印玺与之交手,魔鬼一看见它便立刻逃遁。他幻觉自己追杀群魔到天涯海角,每到一地,必与它们交战,直到将其消灭。

每当获胜,他总是开怀大笑地说道:“它们抵挡不了我。”他还常常吟唱旧歌中的一段歌词:“有德青年云游河海,拯救群友杀其敌人。”当他劝诫时,他经常涕泪纵横地说道:“你们无心敬奉年老的父亲,却同妖魔沆瀣一气;你们实在没好心肠,一点良心也没有。”

秀全的两个哥哥常常关上他卧室的门,在一旁看守他,以防止他跑出屋子。

当秀全因四处跳跃搏杀、唱歌和劝诫而精疲力竭后,他就重新躺到自己的床上。在他入睡时,许多人不时地来看他,不久,全村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疯子。

他经常告诉别人自己已被敕封为中国皇帝,每当有人如此称呼他时,他便非常高兴;但是,若有人称他为疯子,他就常常反唇相讥道:“你自己才是真正的疯子,你还叫我疯子?”每当品性恶劣的人来看他时,他往往斥责他们,称其为魔鬼。

他整天都极为虔诚地反复唱歌、哭泣和劝善惩恶。在患病期间,他写了下面这首诗:

手握乾坤杀伐权,斩邪留正解民悬。

眼通西北江山外,声震东南日月边。

展爪似嫌云路小,腾身何怕汉程偏。

风雷鼓舞三千浪,易象飞龙定在天。

有一天清晨,秀全正打算起身下床,忽然听见春鸟在村边的树上鸣唱,遂吟诗一首:

鸟向飞兮必如我,我今为王事事可。

身照金鸟灾尽灭,龙虎将军都辅佐。

秀全的亲属曾求救于几位医生,这些医生试图借助药物来治疗他的病,但都未能奏效。有一天,其父发现门柱的缝隙中塞有一张纸条,上面用朱笔写着“天王大道君王全”数字。他便将此纸条拿给家中的其他人看,但谁也不明白这七个字的含义。

从此以后,秀全逐渐恢复了健康。他的许多朋友和亲戚便来看望他,希望听他亲口讲述卧病期间所经历的事情。秀全毫不隐讳地讲述了他能记忆起来的所有异象。众亲友只是说这一切的确很奇异,当时并不认为其中有什么真实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