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红龙狂展豪情(一)

长沙之战:挫折与机遇

太平军围打桂林不成,就转攻兴安,破城后焚毁衙署,然后直杀全州,时为1852年6月3日。如果当时太平军攻下桂林省城,估计洪秀全就把这里当“首都”了。可是,桂林难克,太平军只得走一步算一步,暂时没有什么明确的战略意图。

由于水陆并进,又有矿工会员在城下填埋炸药,太平军炸垮全州城墙,杀清政府军数百人,连知州曹燮培等十多个文武将吏也被杀,可谓出师顺利。

可惜全州战略价值不大,城内金银粮食不多,于是太平军向湖南永州进发。刚出全州没多远,清朝官员江忠源(知州)在一个叫蓑衣渡的地方集军。此人有军事指挥才能,他派军士伐木造堰,在水边两岸结营,迎头截击太平军。

由于事出仓促,兴致勃勃的太平军没有思想准备,会众们不少被杀,被堵在了当地。枪来弹往互攻之下,一块弹片嵌入冯云山的肚子,他的肠子都流了出来。迁延数日,6月10日,冯云山咽气。

洪秀全抚尸大哭道:“天妒英才,为何夺我良辅性命!”

冯云山,原名冯涣,又名冯逵,饱读经史子集。科考蹭蹬下,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一下子痴迷于洪秀全的“拜上帝教”,第一个受其“洗礼”。

想当初在广西,洪秀全吃不了苦回到老家广东花县,只有冯云山一人苦苦坚持,可谓对教门用心良苦,不辞险阻。正是他两年时间的不懈努力,才得以在紫荆山地区吸收数千拜上帝教会众。

虽然出身地主家庭,又是读书人,冯云山却丝毫没有架子,天天挑泥、挑粪、打谷当苦力,目的就是要和当地人打成一片。杨秀清、萧朝贵二人,本为山中烧炭苦力,一日,二人挑炭到大冲市场去卖,遇见冯云山。

冯云山把二人唤入自己住处,循循善诱道:“你们兄弟如此穷苦,烧炭一辈子,何有出头之日?如今官绅鱼肉百姓,我们要趁此机会起事,要有大志,做大事!”二人感悟,立刻成为拜上帝教的信徒,并很快在炭工中为太平军招来许多精壮汉子入会,还成为日后金田起义的中坚骨干。

金田村的财主韦昌辉,原先住在王谟村,虽有银子田地,但韦家无功名,与当地有功名的刘姓地主争斗,很是吃亏,被逼迁移到金田村。到金田后,韦氏家族又受当地兰、冼两姓地主欺侮,为了给父亲祝寿时挂一个捐来的“功名”,被同村财主威胁说是僭越,要把韦家告官。

知道此情后,冯云山劝诱韦昌辉入拜上帝会,说入教后能帮他干大事。韦昌辉思前想后下决心,倾尽家财帮助拜上帝会。

可见,太平天国最有名的东王、西王、北王,皆是冯云山这位“南王”拉入伙。

在他的鼓舞下,陆川、博白、玉林、东乡、中平等地村民纷纷信教,形势一片大好,会员范围迅速波及象州、浔州、郁州等广大地区,入拜上帝会成为当地民众的“时尚”。

冯云山志向不凡,他在黄泥冲曾玉珍家当塾师时,书房的对联正可明其心迹:“暂借荆山栖彩凤,聊将紫水活蛟龙。”被当地士绅王作新抓捕弄入官衙后,冯云山也能自写申诉,有情有理,加上会员使钱活动,最终得脱囹圄。此外,冯云山深谙说服之道。本来桂平县判他押回原籍,途中他以利舌说服两个押解他的衙役加入拜上帝会,最终三人一起重返紫荆山。

由于熟通文义,太平军初时的军制,皆由冯云山主创(还有一个文人卢贤拔也参与其中)。此外,太平军的《天条书》《三字经》等规章制度和宣传手册,大多出于冯云山之手。太平天国重要的“天历”,也由冯云山所创。虽然“天历”从科学角度上讲荒唐,但它突破了清朝的正朔历法,在政治方面意义巨大。

可是,从实际上讲,冯云山的军事领导能力很一般。在金田荨江村之战、武宣三里圩之战、平南官村之战中,冯云山都参与指挥,却皆是协助杨秀清、萧朝贵等人,实际临战指挥的并不是他。

但由于他去世太早,没有卷入太平天国后期内讧,众人对他的评价倒都很不错:“(冯云山)前随天王遨游天下,宣传真道,援救天下兄弟姐妹,日侍天王左右,历山河之险阻,尝风雨之艰难,去国离乡,抛妻弃子,数年之间,仆仆风尘,几经劳瘁,历尽艰辛,艰耐到底!”(《天情道理书》)可见,太平天国内部对他有绝佳的“盖棺定论”。

如果仔细推究,冯云山在桂平获释后没做任何交代,就回花县找洪秀全,致原先的拜上帝会众失去主心骨,杨秀清得以借“上帝附体”坐大,已经为日后“天京”的太平天国上层仇杀埋下伏笔。如果他能多活几年,可能太平天国不会内讧得那么厉害。可悲的是,历史不能假设!

蓑衣渡一战,冯云山中弹而亡。太平军被杀多人,由永安突围时的五万多人(包括老弱妇孺)减员至“不满万人”,损失极其惨重。

如此,洪秀全、杨秀清等人只得改变先前直攻长沙的行军计划,在湖南南部逗留,一面恢复军力,一面伺机而动。

咸丰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太平军进入湖南后,因湘江潇水阻隔,未能破永州,就南折攻占道州。在此地,杨秀清与萧朝贵二人联名发檄三篇:《奉天诛妖救世安民谕》《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谕》《救一切天生天养中国人民谕》。由此,太平军明指清朝统治者为胡为妖,正式宣布起义。选文如下:

真天命太平天国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杨、右弼又正军师西王萧,为奉天讨胡,檄布四方。

若曰:嗟尔有众,明听予言,予唯天下者,上帝之天下,非胡虏之天下也;衣食者,上帝之衣食,非胡虏之衣食也;子女民人者,上帝之子女民人,非胡虏之子女民人也。

慨自满洲肆虐,而中国以六合之大,九州之众,一任其胡行,而恬不为怪,中国尚得为有人乎!妖胡虐焰燔苍穹,淫毒秽宸极,腥风播于四海,妖气惨于五胡,而中国之人,反低首下心,甘为臣仆。甚矣哉,中国之无人也!

夫中国首也,胡虏足也。中国神州也,胡虏妖人也。中国名为神州者何?天父皇上帝真神也,天地山海是其造成,故从前以神州名中国也。胡虏目为妖人者何?蛇魔阎罗妖邪鬼也,鞑靼妖胡,唯此敬拜,故当今以妖人目胡虏也。

奈何足反加首,妖人反盗神州,驱我中国悉变妖魔。罄南山之竹简,写不尽满地淫污;决东海之波涛,洗不净弥天罪孽。

予谨按其彰著人间者约略言之:

夫中国有中国之形象,今满洲悉令削发,拖一长尾于后,是使中国之人变为禽兽也。

中国有中国之衣冠,今满洲另置顶戴,胡衣猴冠,坏先代之服冕,是使中国之人忘其根本也。

中国有中国之人伦,前伪妖康熙暗令鞑子一人管十家,淫乱中国之女子,是欲中国之人尽为胡种也。

中国有中国之配偶,今满洲妖魔悉收中国之美姬,为奴为妾,三千粉黛,皆为羯狗所污,百万红颜,竟与骚狐同寝,言之恸心,谈之污舌,是尽中国之女子而玷辱之也。

中国有中国之制度,今满洲造为妖魔条律,使我中国之人无能脱其纲网,无所措其手足,是尽中国之男儿而胁制之也。

中国有中国之言语,今满洲造为京腔,更中国音,是欲以胡言胡语惑中国也。

凡有水旱,(清)略不怜恤,坐视其饿莩(殍)流离,暴露如莽,是欲我中国之人稀少也。

满洲又纵贪官污吏,布满天下,使剥民脂膏,士女皆哭泣道路,是欲我中国之人贫穷也。

官以贿得,刑以钱免,富儿当权,豪杰绝望,是使我中国之英俊抑郁而死也。

凡有起义兴复中国者,动诬以谋反大逆,夷其九族,是欲绝我中国英雄之谋也。

满洲之所以愚弄中国,欺侮中国者,无所不用其极,巧矣哉!

昔姚弋仲,胡种也,犹戒其子襄,使归义中国。苻融亦胡种也,每劝其兄(苻)坚,使不攻中国。今满洲乃忘其根源之丑贱,乘吴三桂之招引,霸占中国,恶极穷凶。

予细查满鞑子之始末,其祖宗乃一白狐一赤狗交媾成精,遂产妖人。种类日滋,自相配合,并无人伦风化,乘中国之无人,盗踞华夏。妖座之设,野狐升踞,蛇窝之内,沐猴而冠。我中国不能铲其廷而犁其窟,反中其诡谋,受其凌辱,听其吓诈,甚至庸恶陋劣,贪图绳头,拜跪于狐群狗党之中。

今有三尺童子,至无知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弗然怒。今胡虏犹犬豕也,公等读书知古,毫不知羞。昔文天祥、谢枋得誓死不事元,史可法、瞿式耜誓死不事清,此皆诸公之所熟闻也。予总料满洲之众,不过十数万,而我中国之众,不下五千余万,以五千余万之众受制于十万,亦孔之丑矣!

今幸天道好还,中国有复兴之理,人心思治,胡虏有必灭之徵。三七之妖运告终,而九五之真人已出,胡罪贯盈,皇天震怒,命我天王肃将天威,创建义旗,扫除妖孽,廓清中夏,恭行天罚。

言乎远,言乎迩,孰无左袒之心;或为官,或为民,当急扬徽之志。甲胄干戈,载义声而生色,夫妇男女,挟公愤以前驱。誓屠八旗,以安九有。

特诏四方英俊,速拜上帝,以奖天衷。执守绪于蔡州,擒妥欢(指元帝)于应昌,兴复久沦之境土,顶起上帝之纲常。其有能擒狗鞑子咸丰来献者,或有能斩其首级来投者,或又有能擒斩一切满洲胡人头目者,奏封大官,决不食言。

盖皇上帝当初六日造成天下,今既蒙皇上帝开大恩命我主天王治之,岂胡虏所得而久乱哉!

公等世居中国,谁非上帝子民,倘能奉天诛妖,执蝥弧以先登,戒防风之后至,在世英雄无比,在天荣辉无疆。如或执迷不悟,保伪拒真,生为胡人,死为胡鬼,顺逆有大体,夏夷有定名,各宜顺天,脱鬼成人。

公等苦满洲之祸久矣,至今而犹不知变计,同心戮力,扫荡胡尘,其何以封上帝于高天乎!予兴义兵,上为上帝报瞒天之仇,下为中国解下首之苦,务期肃清胡氛,同享太平之乐。顺天有厚赏,逆天有显戮,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道州休整五十多天,太平军得到了自蓑衣渡惨败以来的喘息机会。由于湖南、广东等地天地会会众纷纷来投,军队人数又恢复到五万余人(根据张德坚的《贼情汇纂》记述,人数是包括老弱妇孺共五万,能战者不满万人)。输进新鲜血液后,太平军重鼓雄风,一路东向,连下宁远、嘉禾、蓝山等地。8月17日,攻克湘东南的战略要地郴州。

郴州在今天仍旧是交通枢纽,不仅物产丰富,土地肥饶,且北面水陆两路都可达长沙,南经宜章可下广东。

初入湖南的太平军,军纪属于最严的时期,他们只杀衙门胥吏和官员,号令严肃。违犯军令抢劫、强奸者一律处死,故而士民少怨。相比之下,清朝的潮州兵勇最为淫毒,杀人强奸,无恶不作,并与湖南当地的乡军和政府军相互仇杀,无法无天。

太平军之所以在湖南恋恋不去,是因为不少广西籍军将士兵想回老家。幸亏杨秀清在危急时刻的决断:“已骑虎背,岂容复有顾恋乡土之心。今日上策,应直前冲击,循江而东,略城堡,攻要害,直杀金陵(南京),据为根本。然后遣将四出,分扰南北,即不成事,黄河以南,可为我有!”

清廷闻报十分着急,立刻抽调川、贵、赣、陕、豫、闽等地官军来援。但各地官兵行动缓慢,湖南省内的驻军兵员极其有限,省城长沙的防御兵力连两千人都不到。如此关键时刻,人在衡州督师的湖广总督本人手下也仅有两千多士兵。

太平军本来可以自郴州经耒水、湘江走水路直抵衡州、长沙,但由于清朝地方政府早已防备,沿江烧毁船只,太平军没有足够多的水上运输工具。在此情况下,他们只能由陆路走耒水、湘江以南,途经安仁、永兴、攸县等地向长沙发动进攻。

依理,攻取长沙大镇这么艰巨的任务,太平军应该倾巢而出,自郴州直扑长沙。但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洪秀全、杨秀清仅仅派萧朝贵统李开芳、吉文元两将,带一千多人去完成这个任务。这一举动,显然失策。在道州休整后,太平军军械、粮秣精足,根本不需长驻郴州休整。

笔者认为,贪图享受,意志松懈,或许是洪、杨二人没有倾全力进攻长沙的最重要原因。

萧朝贵虽只率领一队偏师进攻,但锐气十足。加上后来洪、杨亲临前线,血战81天,太平军还真的差点攻克这座湖南巨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