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灭胡奴出玉关(一)
徐锡麟刺恩铭
给笔者印象最深的徐锡麟照片,有两张。
第一张,是他身穿巡警学堂制服的戴帽照片,戴深度近视眼镜,文质彬彬,极其儒雅;第二张,是他就义前着囚服、戴镣铐的遗照,目光坚定,含笑怡然。
正是在拍了这张照片后,他被清朝斩首剜心。等待这位大汉义士心肝的,还有恩铭数位卫士。这些奴才鹰犬,为了给主子复仇,烫热烧酒,竟然以大英雄徐锡麟的心来下酒……
“功名富贵,非所快意。今日得此,死且不悔!”临刑前,年仅三十四岁的徐锡麟对清朝监斩官慨言。
徐锡麟,字伯荪,别号“光汉子”。浙江绍兴人。
他出身于中等地主家庭,父祖因多年为人做幕僚攒下不少家业。出生于这样的家庭,自不必言,青少年时代,他受到了非常系统的儒家教育。
与一般“文科”思维不大一样的是,徐锡麟自少年时代就喜欢天文数算,中秀才后,更自制天文望远镜,仰望星空,探寻奇奥。
他十五岁那年,与本县门当户对的王氏成婚。而后五年,红袖添香夜读书,徐锡麟循规蹈矩,终于在光绪十九年考中了秀才。
但是,清朝政府腐败无能而造成的国家糜烂,最终使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徐锡麟再不能“一心只读圣贤书”。特别是甲午战争后,《马关条约》的屈辱,戊戌变法的影响,使得这位文质彬彬的绍兴青年热血沸腾,开始对国事天下事急切地关心起来。
为了效仿当年刘琨、祖逖“闻鸡起舞”的故事,他习武强身,终日在腿上绑沙袋,长跑疾行,强健体魄。
在清廷推行“新政”的大背景下,徐锡麟受聘为新式学校“绍兴府学堂”的副监督。他一面教育学生深造“理工”科目,一面终日带领学生跋山涉水,锻炼身体和锤炼意志。
1903年,徐锡麟得到公费去日本考察的机会。到了东京后,正赶上留日学生“拒俄运动”如火如荼地展开。目睹留学生慷慨为国的激昂,徐锡麟深受触动。
他回国之后,恰恰又发生邹容、章太炎因撰写反清文章而遭逮捕的“苏报案”,更使他看清了清朝政府的黑暗与凶残。
同年秋试,徐锡麟中副榜。当时,他已经对科举仕进完全失去兴趣,便回到家乡东浦创办初级小学。从此,他在东浦和绍兴两地奔走,终日劳碌,意在兴学强国。
激于当时沙俄瓜分我国东北的义愤,他在操场上竖立一“俄国人”草靶,日日以手枪实弹射击,一来练习射击技术,二来射之以泄恨。
每日数十次的射击,徐锡麟日后竟能弹无虚发,很有“神枪手”的风采。
1905年,为开阔视野,徐锡麟到了上海。在那里,他见到了浙江老乡蔡元培、陶成章、章太炎等人,并加入了光复会。这也标志着他终于成为真正的革命党人。
在蔡元培等人的开示下,徐锡麟年底返回绍兴,四下联络散布在民间各个行业内的会党人士,相约排满抗清。
两个多月里,他行走数县,不辞劳苦,黑道白道全介入,结识了不少会党首领,比如张恭、王金发(此人日后为秋瑾报仇,杀了好几个叛徒和告密者)等人。
在与会党“龙头”们的交往中,徐锡麟觉察出这些“黑道”团体在蕴有极大革命力量的同时,也缺乏凝聚力,组织涣散,各自为政。特别不足的是,他们的政治意识极其淡漠。所以,开办学堂对他们进行系统性训练,尤为必要。
这一年,徐锡麟还结识了秋瑾,并介绍她加入了光复会。
徐锡麟四方奔走,在东浦堂而皇之兴办“大通师范学堂”,遍开国文、英文、日文、历史、理化、体育、兵式体操等课程,每期六个月,结业文凭由绍兴官府发放。文凭的背面,记有暗号,作为日后起义的凭据。这样一来,大通师范学堂就成为各地会党在当地的落脚点和训练所,也成为光复会在浙江的指挥中心。与现在私人办学敛财误人子弟相反,徐锡麟当年赔本办学,一心只为革命。
在红红火火办学的当口,陶成章与徐锡麟想得更远。他们见同志中家境殷实的人不少,就商定鼓励富裕者出钱捐官,向清政府的陆军中进行渗透。
清朝末年,买官跑官是公开的,加上徐锡麟的表叔俞廉三又是湖南巡抚那样的封疆大吏,几封亲笔书信一写,徐锡麟等人很快就拥有了“道台”“知府”等官衔。
为了学习真正的陆战知识,徐锡麟在1906年去日本,准备进入日本陆军学校深造。
阔人亲朋多,当时,在横滨码头上,站满了前来迎接的绍兴老乡。其中,有一个平头小个子年轻人,站在人群后面,丝毫不起眼。徐锡麟没记住他,他却记住了徐锡麟。这个人,就是后来的“鲁迅”。
当日在日本负责留学生事务的王克敏,乃清朝老吏,嗅觉灵敏。他觉察到徐锡麟、陶成章等人不是善茬,千方百计阻挠他们入学。
忙了几个月后,未达成入学目的,徐锡麟只得悻悻回国。
当时,徐锡麟怀揣表叔俞廉三的推荐信,在北京待了一阵子,想进入清廷军事要害部门“练兵处”。
奔走数日,“练兵处”未去成,在表叔俞廉三的帮助下,安徽巡抚恩铭来信,要徐锡麟去他手下当差。
恩铭,字新甫,满洲镶白旗人,举人出身。1895年俞廉三任山西布政使的时候,他正当太原知府,二人相处得不错。当时,恩铭深得俞廉三栽培。为表知遇之恩,恩铭主动投帖,拜在老俞手下当“门生”。1901年,时署山西按察使的恩铭遇到天大好机会,外逃返京的“老佛爷”慈禧由西安过山西,恩铭伺候周到,接驾有功,从此仕途一帆风顺,先后当过两淮盐运使、江苏按察使的肥差。1906年,他得补安徽巡抚。
作为一方大员,恩铭自然感念恩师俞廉三当年的栽培。所以,他忙发信,让徐锡麟投奔自己。
临行前,在老家绍兴,徐锡麟与秋瑾会面,共商大事。他希望秋瑾在浙江急切寻觅革命人才,训练队伍,待时机成熟,浙皖同时起义,然后直取南京,占领长江领域的重镇坚城。同时,他也向秋瑾表示了自己此次安徽之行流血革命的决心。
秋瑾虽属女流,却不让须眉。她听完徐的计划,目眦尽裂,与徐锡麟相约,要为民族为国家流干最后一滴血。
1906年9月,徐锡麟抵达安庆(当时的安徽省会)去见恩铭。
见面之后,恩铭态度很热情,办事却不是十分积极。待了三个月,只给了徐锡麟安徽陆军小学堂“总办”一职。这个学堂只有一百多个学生。
恩铭虽官场多年,但此举并非辜负恩师俞廉三厚意,乃意在一步一步栽培徐锡麟,让他先从“基层”做起。
强忍住内心的失望、郁懑,徐锡麟韬光养晦,踏踏实实地办事,工作尽职尽责。不久,俞廉三又给恩铭写信,催他重用表侄。
恩铭不敢怠慢,加上徐锡麟口碑甚好,勤勤恳恳,就立刻升任他为巡警当堂会办。当时的一把手督办,是满人毓朗兼任。此人正职是安徽按察使,所以巡警学堂的实权,实际上全由徐锡麟掌握。
在巡警学堂内,有青年学生三百多人。为此,徐锡麟严格督课。他常常集合训话,向这些年轻弟子灌输民族振兴的思想,教育他们发愤图强。
当然,革命道理,不好明说。因为学堂教务人员中人多眼杂,其中的收支委员(即财务处长)顾松是个满人,对徐锡麟十分警觉,不时前往恩铭处告状。
恩铭也烦,对徐锡麟又不好说重话,只得把“恩师”的这位表侄唤入内堂,半吓唬半敲打地说:“有人说你是革命党,你一定好自为之,别惹出乱子!”
徐锡麟处乱不惊,也不多争辩,忙作揖回禀:“望大帅明鉴!”
恩铭摆摆手,示意他回去。他根本不相信顾松的话,但又不能完全没有表示。
为了联合军队中的反清力量,徐锡麟利用自己的官场身份,与不少新军中的中级军官打得火热。酒来茶往中,他逐渐和那些军人们摊牌劝导,结交了数位“把兄弟”。几个人歃血为盟,相约起义,推翻清朝。
打仗一定要考察有利地形,他和军官们相约,在六月中旬,一起借郊游宴会为名,同去集贤关、码湖等地审验战争地形,准备起义后迅速夺取制高点和重要的军镇。
步步为营之际,上海的光复会却出了岔子。一个叫叶仰高的革命党人被捕后挨不住苦刑,在南京供出了党人名单(叶仰高这个人,日后会在辛亥革命南京战役中出现)。
他交代说,在安徽,有个名叫“光汉子”的人,已经打入政府内部。
两江总督端方立刻派人把名单交给安徽巡抚恩铭,让他即刻抓人。
由于徐锡麟本人还有一个“巡警会办”的头衔,恩铭就把他找来,让他即刻布置警力,四处下乡入镇,按名单上的人名抓人。
看到名单上“光汉子”三个字,徐锡麟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别号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稳住心神,作尽心尽力状,立刻返回巡警学堂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