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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所归与追击北元

朱元璋称帝之后,仍然面对诸多不稳定因素,他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了陆地之上,对海洋相对忽视,采取了一系列被后世称为海禁的政策。在明初的地缘格局中,北元仍保持了相当大的力量,朝鲜在明廷与北元之间左右摇摆,辽东还有相当部分北元势力。而朱元璋与北元之间,涉及正统之争,双方关系不可调和;经过不断用兵,朱元璋最终消除了北元的威胁。至朱棣时期,天下稳定,一度曾有帖木儿的威胁,但因其突然去世,而未引发两个大帝国的战争,朱棣得以将部分力量投到海外。

“太祖以聪明神武之资,抱济世安民之志,乘时应运,豪杰景从,戡乱摧强,十五载而成帝业。崛起布衣,奄奠海宇,西汉以后所未有也。”在元末大乱之中,群雄割据,朱元璋能迅速崛起,混一天下,在于他能审时度势,有高超的战略眼光。在天下争霸战中,朱元璋心中有着强烈的天命意识,他希望当世及后世,将他开创的王朝视为正统王朝,为此他特意承认元朝得天下的合法性,而政权转移到他手中,乃是天意。

在至正十六年三月,朱元璋夺取集庆路,得军民五十余万。短短四年间,昔日的放牛娃、穷僧人,便雄霸一方;朱元璋很是自信,他改集庆路为应天府,表明自己是顺应天意,乃天选之人。此时的朱元璋并没有急于称王,而是奉龙凤政权为正朔,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朱元璋虽占据要地,可周边群雄虎视,形势险峻。张士诚、陈友谅各占东西,虎视眈眈,不时冲突;方国珍虽无雄心,只求自保,可拥有的水师却能在江海上来去自如,出没无常。朱元璋奉龙凤政权为正朔,可龙凤政权忙于争夺中原,又被大江所隔,难以给予朱元璋支持。

朱元璋稳扎稳打,既未急于称王,也未图谋两淮中原,而是往浙东各郡发展。此时元廷在两淮、中原与红巾军激烈交战,局势复杂,朱元璋现有力量尚不足以北上争雄。陈友谅控制江西,与浙东接壤,浙西各地已尽归张士诚。浙东地盘一时空虚,朱元璋把握机会,迅速出兵攻略,占据浙东之后,足以与张士诚、陈友谅相争。

与朱元璋相比,张士诚、陈友谅就显得有些急迫。在天下争霸中战略混乱,张士诚过于保守,陈友谅则太过躁急。至正十四年,张士诚刚形成势力,就迫不及待地称王,国号“大周”,此后安于现状,不思进取。陈友谅背叛徐寿辉,于至正十九年自称汉王,又逼反明玉珍,根基不稳,却咄咄逼人,四处出击。方国珍拥有强大水师,只想坐保浙东,做个太平富家翁。

至正十九年,朱元璋势力控制诸暨、婺州、处州等地,迫使方国珍来降。至正二十年,朱元璋面临最大挑战。此年陈友谅领大军来攻,以舟师猛攻太平,朱元璋养子朱文逊战死,花云、王鼎、许瑗等将领被俘杀。陈友谅在采石矶自称皇帝,国号汉,约张士诚共攻应天。陈友谅大军由采石矶顺江而下,应天震撼。陈友谅大军至龙湾,朱元璋出兵,水陆合击,大获全胜。陈友谅败走,朱元璋乘胜复太平,取安庆。此战取胜,使战略天平倾向朱元璋,在天下争霸战中,占据主动,更威慑张士诚。

至正二十一年,朱元璋遣使,与在中原的察罕帖木儿通好。利用察罕帖木儿无暇南下之机,朱元璋率领大军,溯江而上,与陈友谅进行决战。得知朱元璋全军西进后,张士诚乘机出动,挥兵攻打长兴。耿炳文守长兴数月,内外断绝,却能坚持下来。至十一月,常遇春率援兵赶到,大破张士诚军。

南方激战之时,北方也发生巨变。至正二十二年六月,善战的察罕帖木儿被刺杀,由养子扩廓帖木儿接掌其军。扩廓帖木儿,本姓王,小字保保。朱元璋坐镇一方之后,对于经略中原的察罕帖木儿敬畏有加,遣使通好。至扩廓帖木儿掌军之后,又遣使联系。

至正二十三年四月,陈友谅发兵,号称六十万,蔽江东下,进攻洪都。朱元璋领兵二十万救援。八月,两军在鄱阳湖进行决战,陈友谅中流矢死,全军溃败。此战始于四月,终于八月,双方精锐尽出,水陆并举,火石兼施,战况激烈。战后朱元璋改洪都府为南昌府,虽大获全胜,也损失惨重。

当双方激战正酣时,朱元璋最忧虑的就是张士诚来攻,特意命徐达先回应天坐镇,不想张士诚竟然没有出兵,放过了这绝好机会。陈友谅彪悍绝伦,出没飘忽,有虎视中原、鲸吞海内之志,每遇大困不气馁,屡遭挫败而势复振。当元末之际,群雄割据,朱元璋劲敌,唯陈友谅一人。陈友谅一去,放眼天下,能为朱元璋对手的,只有扩廓帖木儿、张士诚了。击败陈友谅后,东南已无人能挑战朱元璋,此时他方才称王。

至正二十四年正月,朱元璋自立为吴王,观时而动,以图中原。此年朱元璋纵论天下,河北有孛罗帖木儿,河南有扩廓帖木儿,关中有李思齐、张良弼。河北有兵无纪律,河南稍有纪律而兵不振,关中道路不通,军饷匮乏,都不是大患,江南则有朱元璋与张士诚,二龙相争,必有一战。

至正二十六年八月,朱元璋命徐达、常遇春率军二十万,进攻张士诚。十一月,在攻下湖州之后,徐达、常遇春领兵北攻平江。张士诚在平江布防多年,战至至正二十七年六月,吴军仍未攻下平江。张士诚被围日久,乃在六月领精锐由阊门出城突围,被吴军击溃。至九月,徐达攻下平江,俘获张士诚。围攻平江之战,前后凡二百七十八日。张士诚被送到应天后,自缢而死。

朱元璋争霸天下的过程中,论兵势之强,首推陈友谅,论财富之厚,则惟张士诚。张士诚所控地域,有江南之富,两淮之雄,奈何张士诚缺乏雄才大略,畏首畏尾,只图自保。当朱元璋在鄱阳湖苦战之时,张士诚没有任何举动,最终被剪灭。后日高岱评价张士诚:“虽不识天命,知顺逆,然亦豪杰士哉。”攻克平江之后,朱元璋仰望北方,意气风发,欲混一宇内,平定中原。此时的北方,元廷陷入自相残杀之中,扩廓帖木儿与李思齐、张思道、孔兴、脱列伯等实力派将领彼此厮杀。

元至正二十七年八月,元朝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奉诏总领天下兵马,设立大抚军院,名义上是统一军事力量,实际上是对付扩廓帖木儿。扩廓帖木儿不听诏令,不交兵权。十月,朱元璋令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挥师二十五万北伐中原。

在此之前,朱元璋的征伐,都是与各地地方势力交战。虽然陈友谅、张士诚都曾称王称帝,却非正统。作为中国正统王朝核心区域的中原,此时仍被元朝所占。而元朝由外族而来,入主中原后,在汉人大臣辅佐之下,顺应中原王朝惯例,适应儒家文化,建立天下秩序。在很多汉人知识分子眼中,元朝方是正统王朝,红巾军等被视为反贼。

朱元璋要建立一个新的王朝,就必须击垮元朝,确立政权的合法性。朱元璋发布《谕中原檄》,也是对即将开创的一个新的正统王朝的宣告。朱元璋甚至在檄文中肯定,元之得国,乃是天意:“自宋祚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国,四海以内,罔不臣服,此岂人力,实乃天授。”

就在朱元璋发布《谕中原檄》时,元顺帝下诏,削夺扩廓帖木儿官爵,令李思齐、秃鲁等率兵围剿扩廓帖木儿。在元廷看来,扩廓帖木儿才是心腹大患,而不是步步紧逼的朱元璋。元廷内有清醒的大臣,再三提醒元顺帝父子,审其轻重强弱,改弦更张,不能再打压、分离扩廓帖木儿势力,奈何未被采纳。

元至正二十八年正月,朱元璋即皇帝位,定国号大明,建元洪武。朱元璋称帝,他自认为是天意所在,是正统王朝的轮替。此年正月,在祭祀天地的祝文中,他向天下宣告:“惟我中国人民之君,自宋运告终,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

七月二十八日,明军克通州,打开了大都的南大门。通州失守当日,元顺帝召集三宫后妃、皇太子、皇太子妃同议“避兵北行”。夜半,元顺帝偕后妃、太子仓皇出逃,由居庸关奔往上都。在紧要关头,闰七月,元廷撤销大抚军院,恢复扩廓帖木儿官爵,希望他能挽回败局。

洪武元年八月初二,明军攻陷大都。

退到塞外之后,北元实力尚存,“引弓之士,不下百万众,归附之部落,不下数千里也”。陕甘有扩廓帖木儿、失喇罕两支大军,辽东有刘益、高家奴、也先不花和纳哈出,云南还有梁王,兵力不可谓不雄厚。元顺帝北逃之后,继续以元朝廷名义,号令各部,试图反攻。朱元璋对北元很是忧虑,“忧在漠北,意未一日释也”。

洪武三年,元顺帝在应昌病卒,爱猷识理答腊即位,是为元昭宗。利用北元内部新君即位的纷乱,明军发动持续攻击,一路自潼关出西安,捣定西,以取扩廓帖木儿;一路出居庸关,入沙漠,追击元主。

徐达所率西路军于沈儿峪大败扩廓帖木儿,俘获北元将士八万余人,扩廓帖木儿由宁夏渡黄河,逃往和林。东路军大获全胜,俘虏元昭宗之子及诸王家属等,元昭宗北走和林。此次进击,东西两路明军取胜,长城以南,云南之北,再无北元军。

北元虽退出长城,仍有相当军力,辽东纳哈出统率二十多万大军,云南梁王拥十万大军,吐鲁番、赤斤、哈密等地也有部分军力。退至和林后,元昭宗卧薪尝胆,以扩廓帖木儿为中书右丞,提拔了一批能臣,重设军政机构,改元“宣光”,效法周宣王、汉光武帝,以示光复大元之志。元昭宗一扫颓势,让各地北元残余势力士气大振,就连已附明的一些势力也蠢蠢欲动。

为一举击溃北元,洪武五年,朱元璋命征北大将军徐达出中路,左副将军李文忠出东路,右副将军冯胜出西路,三道并进,以靖沙漠。五月,扩廓帖木儿与其部骁将贺宗哲,在岭北击败徐达,明军死伤数万,战略意图失败。

此番挫败,使朱元璋一直宣称的天命所归、正统所在,遭到沉重打击,他不得不暂停主动出击的战略,采取了守陆御敌战略。洪武五年的失利,也使明廷意识到难以短期内清除北元,转而除其羽翼,在西北、东北两线,挤压北元势力。在东北,明廷设置定辽都卫指挥使司,增加兵力,修整城防,经营辽东。在西北,明廷大力经营陇右、河西,在各战略要地设卫,增强防御。

洪武八年扩廓帖木儿在哈剌那海去世。后世史家慕少堂先生盛赞扩廓帖木儿:“守正不挠,得天地正气,始终不肯降明,则又元之文天祥也。”北元宣光八年,元昭宗死,脱古思帖木儿即位,第二年改元“天元”。

元昭宗死后,朱元璋遣使吊祭,亲写祭文,强调了天命所在及王朝更替:“生死废兴,非一时之偶然,乃天地之定数。……曩者,君主沙漠,朕主中国。君与群臣乃固执不移,致边警数兴。今闻君殡于沙漠,朕用恻然。特遣人致吊,奠以牲醴,以享尔灵,尔其鉴之。”朱元璋指出,“君主沙漠,朕主中原”,乃是天意,中原是天下之主,沙漠之主则为藩属。沙漠之主若是臣服中原,则可被纳入朝贡体系,延续统治,但若屡屡兴兵,则是违背天意,必遭天谴。

然而,朱元璋的正统性,只有彻底击溃北元,在战场上获胜才能得到确证。朱元璋运筹帷幄,集中兵力,力求除掉北元羽翼。

洪武十四年,朱元璋遣傅友德、沐英等率兵三十万南征,经过两年经营,平定云南。洪武二十年春,朱元璋命冯胜、傅友德、蓝玉等,统兵二十万征辽东,纳哈出投降。

洪武二十年,各路巨魁陆续被灭或被驱逐,云南、辽东被明廷收复,能征善战的扩廓帖木儿及一心中兴的元昭宗早已去世,整个战略格局都利于明廷。此年朱元璋以蓝玉为征虏大将军,再次北征。临行前,朱元璋鼓励诸将“肃清沙漠,在此一举”。受天气转寒影响,至次年三月方才北伐。双方主力于捕鱼儿海附近交战,北元大败。

此次北元汗廷在捕鱼儿海被击溃之后,蒙古各部分裂,鞑靼、瓦剌等部割据一方,北元不再成为心腹大患。朱元璋的正统合法性,此时毋庸置疑。朱元璋对天命所归、王朝的正统性何其看重,这关乎历史评价,这关乎生前身后名。在去世之前,他仍然念念不忘,重申他的天命所归及正统性:“朕西定荆楚,东平吴越,北抚华夏,为众所推戴,定鼎金陵,国号大明,改元洪武,三十年于兹,朕寿亦七十矣。静而思之,非皇天眷命,安得居天位若是之久哉?”

朱元璋身后,蒙古各部纷争不已,有的向明纳贡称臣,有的则前来投降,有的则出兵骚扰边关,北部边疆,仍是明廷需要持续面对的棘手难题。朱棣迁都北京后,又五次亲征,试图解决草原部落对中原的威胁,只是此时草原各部,已不是关系国本、关系王朝正统性的紧要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