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济三赴澳门求援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帝自尽。仓促成立的南明小朝廷开始重视与澳门葡萄牙人之间的关系,希望得到军事上的支持。在南明小朝廷许可贸易之后,在澳门的葡萄牙人遣出了一支小部队,投入到桂林防御战中,取得成效。动荡之中的南明小朝廷后宫,在传教士鼓动下,也皈依了天主教,希望能得到赐福,渡过难关。南明小朝廷后宫甚至遣出传教士作为使者,前往欧洲寻求教皇的帮助。当使者卜弥格从欧洲无功而返时,苦命的南明小朝廷已进入最后的时光。南明小朝廷覆灭之时,郑成功挥兵台湾,开创了一方局面,在一定时段内影响到了清代的海洋格局。
在得到明廷许可之后,葡萄牙人租借澳门,求得在澳门的居住权,但明朝政府仍在此设有官府,由广东省直接管辖。澳门初期并不设防,在荷兰人持续不断进攻之下,澳门开始修筑城防,私蓄倭奴,加强武备。葡萄牙人积极武装时,又与中国民众发生冲突,引发明廷警惕。万历四十四年,海道副使俞安性、香山知县谭启元,颁发《海道禁约》,禁澳门蓄养倭奴、禁买人口、禁兵船编饷、禁接买私活、禁擅自兴作。
随着明廷在北方战局的不断恶化,双方的紧张关系暂时得到缓和。面对后金的巨大威胁,明廷之中的有识之士如徐光启等,力主使用西式武器,遣人至澳门采购先进火器,聘请葡萄牙人训练明军。万历四十八年,徐光启、李之藻和杨廷筠共同捐资,至澳门采购西方火炮,又聘请葡萄牙人至京传授操炮技术。此次所购大炮在南昌被阻,直到天启元年年底才运至北京。天启元年,明廷再次遣人前往澳门购炮。至天启三年四月初三,张焘率夷目七名、通事一名、傔伴十六名携炮抵京。
崇祯帝登基之后,又至澳门采购火枪火炮,雇佣葡萄牙人。崇祯二年二月,澳门方面“谨选大铜铳三门,大铁铳七门,并鹰嘴护铳三十门”,由公沙的西劳率领铳师三十余人入京传授操炮技术。崇祯三年,在明廷的请求之下,又由在澳门的传教士陆若汉带领一批滑膛枪手北上。
由于广东地方势力从中作梗,这支部队行到南昌被劝回。此前支付的军饷也被勒令偿还。葡萄牙人拒绝归还已到手的军饷,而广东地方官乘机将至广州装运丝货的葡萄牙船只扣留,双方关系恶化。此事惊动了崇祯帝,下旨免于追缴。受此次风波影响,崇祯四年,广东官方禁止葡萄牙人进入广州城贸易。但葡萄牙人无视禁令,船只依旧在海岸徘徊,贸易仍然继续。有人被广东官府抓住,葡萄牙人就加以抗议,认为中国官方无权处置这些闯入者。
崇祯十年,广东官方突然决定,将所有葡萄牙船只赶出广州港口。崇祯十一年,因为不满广东官方禁止葡萄牙商队进入广州,又引发冲突。广东地方官员乘机上奏,请求禁止与葡萄牙人贸易。崇祯十三年,崇祯帝批准奏请,禁止葡萄牙人进入广州贸易。
此时的澳门,在海上面临荷兰人的封锁。贸易重镇满剌加在崇祯四年被荷兰人攻克,与日本的贸易中断,与西班牙的敌对关系又导致了与马尼拉贸易的停滞。在此背景下,在澳门的葡萄牙人更加依赖与中国内陆的贸易,期望快速恢复与内陆的贸易秩序。而在澳门具有巨大影响力的传教士,也期待于此种乱局中,打开在中国内地传教的局面。
基于经济与宗教两重考虑,在澳门居留的葡萄牙人给予了明廷较多支持,希望借此改善与明廷的关系,拓展商贸之路,能进行传教。至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帝自尽,在澳门的葡萄牙人继续与新的南明政权保持交往。崇祯十七年五月,福王朱由崧在马士英、史可法等大臣拥戴下,于南京登基,改元弘光。在澳门的葡萄牙人得到消息后,当即派遣了一支使团,由传教士毕方济带队,前去南京朝贡。
毕方济于万历三十八年来到澳门,万历四十一年赴北京。万历四十四年因南京教案被逐出北京,不久后潜入北京,匿居阁老徐光启宅中。崇祯三年,龙华民、毕方济前往澳门,招劝葡萄牙富商集资捐助火炮。崇祯十二年,毕方济上疏论富国强兵之道:“一曰明历法以昭大统;一曰辨矿脉以裕军需;一曰通西商以官海利;一曰购西铳以资战守。”崇祯帝并未采纳他的方略,只是在澳门附近给去世的传教士陆若汉赏赐了一块墓地。
当明廷倾覆之后,毕方济又给弘光朝廷提出了富国强兵之策,中心不外是通商贸易,引入西式火器。在内外威胁之下,弘光朝廷不再坚持天朝的体面,不再抗拒通商贸易。弘光元年三月,弘光帝下旨,开放海禁,许可自由贸易。毕方济作为钦差大臣,前往澳门,向在澳门的商人宣示开放海禁诏令,同时请求军事援助。
身着大红朝服的钦差大臣毕方济抵达澳门时,澳门已经得到了最新的消息。此年五月,清军攻破南京,朱由崧被俘,“福建官绅已拥立了新皇帝,仍系皇族”。此年七月,唐王朱聿键在福州由郑芝龙、黄道周拥立称帝,改元隆武。
朱聿键在朱元璋的龙子龙孙中,乃是异类。早在崇祯九年,皇太极领兵直扑北京时,尚为藩王的朱聿键组织了千人军队,北上勤王,不想引发崇祯帝忌讳。朱聿键由此被贬为庶民,软禁在凤阳。弘光帝登基后,将原先的钦定逆犯朱聿键释放。朱聿键被释后南下,未得安定,弘光政权就被清军消灭。朱聿键一路继续逃亡,至杭州时,请潞王朱常淓出来领导抗清。潞王朱常淓无心抵抗,一口回绝,后开城投降。朱聿键彷徨之际,却在杭州遇到了郑芝龙的四弟郑鸿逵。经郑鸿逵安排,又一路逃到福建,被拥戴登基。
毕方济与朱聿键早年在河南就已相识,至其被软禁后,更为之鸣冤。登基之后,朱聿键当即修书,请毕方济前来辅佐。一个西方传教士,在危难之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于是,毕方济跋山涉水,前往福州。十一月,毕方济抵达福州,得到朱聿键欢迎,许可他在中国传教。通过与皇室的紧密关系,毕方济为租住在澳门的商人与传教士争取到了通商、传教的权利,此年入澳门口岸的商船货物,得以免缴纳入口税。葡萄牙人记录:“毕神父又另得一谕,赐葡萄牙人得享很大自由,可到广州去营商。又为许多供给澳门粮食的埠口上,得到免税。最后又得皇恩,在广州城内敕建一天主教堂。”
隆武二年,朱聿键任命毕方济为钦差大臣,与御马监太监、天主教徒庞天寿同往澳门求援。不想刚到广州,就得到噩耗,清军于八月占领福建,隆武帝朱聿键在汀州被俘后,绝食自尽。
朱聿键极有抱负,为人豁达,才识均是上乘,假以时日,亦能有所成就。奈何朱聿键在福建,处处受制于郑氏,手中无兵力可用,最终以悲剧收场。郑芝龙本就无意迎立朱聿键,只是因为弟弟郑鸿逵力主,方才无奈承认,哪肯真心扶持他。清廷又给郑芝龙开出了诱人的条件,“铸闽广总督印以相待”,郑芝龙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投降。
庞天寿前往广东,除了向澳门求援,还有征税筹饷及册封桂王等事。途中庞天寿闻得福州陷落,隆武帝已死,遂转赴肇庆,联系何腾蛟、瞿式耜等大臣,于十月十四日拥立桂王朱由榔于肇庆监国。朱由榔性格懦弱,缺乏担当,在此危局之际,并非上佳人选。只因他是万历帝的孙子,被视为正朔,捧上帝位。其嫡母王太妃就很忧虑,不愿让朱由榔走上政治舞台,再三劝告大臣们:“吾儿仁柔,非拨乱才也,愿更择可者。”但大臣们却坚持要立朱由榔,王太妃无奈,只好同意。
庞天寿向刚登基的永历帝推荐了毕方济。永历帝仍以隆武帝所付之特权授之,令其作为使者前往澳门,商议借兵之事。在澳门的葡萄牙人没有抛弃南明,再次予以帮助,遣兵三百名,携带大炮数门,前往桂林助战,以瞿纱微为随队神父。当时澳门并无葡萄牙正规军驻扎,主要靠武装商船及居民进行防守。在澳门招募的这支军队,主力同样来自武装商船与市民。
就在十月,清军佟养甲、李成栋、金声桓等部,由福建、江西出兵,夹击广东。十月十六日,赣州失守。十月二十日,监国六天的桂王朱由榔逃往两广交界的梧州。桂王消极避战,一路逃亡,在广州的大臣很是不满,十一月初五,拥立隆武帝之弟朱聿在广州称帝,年号绍武。
桂王朱由榔闻讯之后,迅速返回肇庆,于十一月十八日称帝,改元永历。两个小朝廷虽面临内忧外患,双方仍各自派出讨伐军,在广东三水大战一场,永历帝方面获胜。十二月初二,双方又在三山口海面交战,永历帝一方的军船被火攻,全军覆没。
十二月十五日,李成栋所遣精锐清军,突然攻入防守空虚的广州,杀绍武帝。此时完成求援使命的毕方济正在广州主持教务。清军至其门,有一人呼曰:“有须人何在?”毕方济出,其人执刀欲断其首,毕方济手抱其人与之争,另有清军二人要用刀来砍。幸有一仆人力大,负之至一穷家得免。恰好城中长官及总督,知道毕方济大名,命人寻到,以礼待之,并且送还教堂,禁止侵犯。清军军将中有一人Didace Baretot,出生于南美洲,曾在南京教区耶稣会担任辅佐修士,后出会投奔清军,一路升为武将,与毕方济乃是旧识,故而加以关照。
广州失陷之后,永历帝先逃梧州,再逃桂林。葡萄牙雇佣兵于1646年年底抵达桂林后,隶属于同为天主教徒的焦琏麾下。永历元年,清军李成栋所部进攻广西。闻听敌情后,二月十五日,吓破了胆的永历帝出逃至全州,大学士瞿式耜自请留守桂林。瞿式耜出生在常熟,其家族“四代甲科,鼎鼎名家,世传忠孝”。天启三年,瞿式耜丁母忧居乡,居家三年。此年利玛窦的好友、皈依天主教的瞿汝夔长子瞿式榖,邀请艾儒略来常熟传教。瞿式耜与艾儒略谈论教理,深有感悟,乃受洗入教。
三月十一日,数万清兵攻至,数十敌骑率先冲进文昌门,登上城楼。战局紧张,瞿式耜亲自指挥,“身立矢石中,与士卒同甘苦”。危急之际,焦琏率领三百澳门援兵赶到,用西洋火铳轮番射击,将清军击退。
至五月二十五日,清军再次发动进攻,瞿式耜、焦琏分别防守城门,用西方火炮还击。战后瞿式耜在奏疏中称:“臣急从都司取司礼庞天寿所铸西洋大铳,即从城头施放,击毙乘马之虏官三四人,虏势遂稍却。”此番战事,葡萄牙雇佣兵发挥了巨大作用;虽人数不多,但发挥了火枪火炮的威力。桂林的坚守,也使永历政权得以残喘,一度曾出现片刻的光明,但瞬间又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