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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胜的不幸

严格说来,阳城之捷对石重贵来说倒是一种不幸,一来他开始藐视契丹的力量,二来他的生活迅即腐化起来,很多纰政和大错均于此后由他一手铸成。

第一,宠信嬖幸。端明殿学士、户部侍郎冯玉,宣徽北院使、权侍卫马步都虞候李彦韬皆挟恩用事,二人均恶中书令桑维翰,专门诽谤攻击桑的工作。事后,石重贵命冯玉出为户部侍郎兼枢密使,以牵制宰相的职权。而李彦韬生性纤巧,是一个地道马屁客,专与嬖幸相结,以蔽塞皇帝的耳目。石重贵就喜欢这类人物,对其宠信有加,甚至于升黜将相,都少不了他的意见。李彦韬常对人说:“我不晓得朝廷设立文官有个啥用,且待我澄汰一番后,统统把他们扫出去。”

第二, 一任贵戚侵渔。久镇恒州的顺国节度使杜威性极贪残,自恃是贵戚,所为多属不法,每以“备边”为名,聚敛掊克吏民钱帛,以充一己私藏。当他听到辖区内的富室有什么珍宝奇货时,当他听到辖区内的人家有漂亮标致的姑娘时,或有较良好的坐骑的时候,他可以仍旧是官——法官,替人家扣上帽子后,抄家、没收、充公;他也可以变成匪——土匪,派手下人去抢夺,去打劫。总之,你的就是他的,只要是他看上眼的话,谁也管他不着。

对于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杜威总是现出大老虎的派头,但对着强盛的敌人,他又现出“绵羊”的样子。只要契丹数十骑入境,杜威立刻闭门守阵。这类敌骑入境的目的原不外乎打掠劫夺,当他们有所斩获——事实上绝少时间是空手而归的——而驱逐所掠的汉人千百及携带大箱小箧,累累然经过他的辖区城下时,他只会瞪着怪眼干看,然后紧闭眼睛默思。这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方面大员,从来无意派兵截击,更从未有过一趟的邀袭,敌人因而放心地干、肆无忌惮地干。所以,在杜威辖境内的村镇,千里之间,暴骨如莽,村落殆尽,庐舍为墟。杜威的兵是他私人的,从不做救民驱敌的工作。

这么个东西,怎会得到军民的爱戴?杜威见军民两怨,又畏强敌,乃多次上书请求入朝,准备换环境,石重贵不答应,他遽行“弃镇入朝”,朝廷感到骇异,桑维翰主张乘机把他废掉,免得有后患,出帝说:“杜威,是朕的密亲,不可能有异志。”

不可能有异志的杜威被派为天雄节度使。荏弱、畏葸、怯敌畏难,残民以逞的角色反而升了官,石重贵的内政不问可知!他到任后,那些偏裨将领们均向他看齐,学会了他那一套,从此杜威饮酒作乐,边防要务,管他的。

第三,爱享受,讲究排场。石重贵认为阳城一战能追亡逐北,天下从此太平了。于是,他放纵私生活,骄奢淫逸,怠懈政事。是时,四方所贡献的珍奇全归皇家内府,他多造器玩,扩充宫室,崇饰后宫。其昌泰华丽的程度,为近朝所不及。皇帝特设立一座织锦楼,用数百名技工专织“地衣”,由此可见一斑。同时,石重贵又跟优伶搭上了关系,捧角捧场,赏赐无度,要开销多少,就报销多少,国库是他私人的。

桑维翰看不下去,开腔道:“前些日子抵抗胡虏,战士重伤的只不过赏几尺布而已,现今优伶一谈一笑,只要中意称旨,往往是赏绢帛论匹,钱万缗,还有锦袍银带等物,这个鲜明的对照让战士们晓得后,他们会不会很绝望地说:‘我们亲冒白刃,断筋折骨,和敌人拼个死活,倒不如人家的一谈一笑!’如此一来,士无斗志,全部解体,请问你将派哪个去保卫国家以及保卫你?”

只图目前声色之娱的石重贵不爱听这些堂而皇之的大道理。因为眼前有酒,为啥不醉?眼前有色,为啥不娱?至于明天,管他的!世上能有几人不活在“现在”而活在“明天”的?

以逢迎起家,能承风希旨的冯玉看出石重贵与桑维翰不和的苗头后,对桑维翰多方构陷排挤。凑巧,他把自皇帝方面得到的一段平常新闻,经过“曲意加工”后,就活灵活现了!石重贵龙体有点违和,桑维翰遣女仆入宫问起居,太后因问女仆:“皇弟重睿近来读书否?”石重贵听后,问冯玉道:

“这是啥意思?”

“大概在动你的脑筋吧!”

一句轻轻的但也极有分量的话,立把桑维翰的宰相纱帽摘了下来。桑维翰被降为开封尹。

打抱不平的人对冯玉道:“桑维翰是石晋的开国元勋,今既解除其相职,也应当派个较像样的大藩镇给他,怎么可以派一个小小的开封尹呢?”

“大藩镇吗?造反怎么办?”

“桑维翰是儒生,儒生能造反吗?”打抱不平的人反问。

“他可能不会造反,但鼓动别人反,这些惯例是儒生的看家本领呀!”

桑维翰从此和石重贵要打一次照面都成问题,等到契丹已渡河,大梁告急,人心惶惶、莫知为计的时候,他仍忠心耿耿地希冀能跟石重贵好好地谈一谈。但当时,石重贵正在御苑中调鹰,忙着呢,自然无法接见。他又到达相府拜见执政大臣,相臣以为书生之见,大不以为然。桑维翰在碰了一鼻子灰后,唏嘘地对着亲近的人道:“石晋已不血食了,完啦!”

第四,情报不确,轻启战端。有人自幽州来,说是赵延寿有意归国,枢密使冯玉、李崧等信以为真,派人潜行送书,延寿的复书是:“久处异域,思归中国,乞发大军接应,拔身南去。”辞旨恳密,朝廷欣然,竟与为期约,此系石晋君臣天真的一面。

契丹使瀛州刺史刘延祚诈降,刘寄信给乐寿监军王峦,说城中契丹兵不满千人,乞朝廷发轻兵袭击,己为内应云。又道“今秋多雨,自瓦桥以北,积水无际,契丹主已归牙帐,虽闻关南有变,地远阻水,不能救也”。

王峦与杜威屡奏,瀛、莫等十六州乘此时机可收回。相臣多以为然,石重贵乃决心发大兵迎赵延寿。

公元946年十月,石晋以杜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李守贞为副,其他各路节度使以次随军讨贼。且看下敕的榜文:

“专发大军,往平黠虏,先取瀛、莫,安定关南;次复幽燕,荡平塞北……”末尾是悬赏:“有擒获虏主者,除上镇节度使,赏钱万缗,绢万匹,银万两。”

杜威等至瀛州,城门洞开,寂若无人,盖刘延祚早已潜逃北去,杜威等不敢进,遣骑将率二千骑追赶,骑将败死,杜等立行撤退。转进至恒州,依理在最前线,应提高警觉,审度敌我情势,以备进取才是,但他不,依然饮酒作乐,罕议军事。石晋把全军命运及国家命脉交给这种烂污的角色,不亡何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