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杜重逢（1）

李白与高适分手以后，去齐州紫极宫请天师高如贵传授道箓，从此李白正式拥有道士身份。然后他前往安陵，请道士盖寰为他造真箓，李白写有《访道安陵遇盖还为余造真箓临别留赠》一诗，表达他的喜悦之情。

过去的士子文人，往往进而孔孟，退而老庄。孔孟主张入世，只有入世才能安社稷、济苍生；老庄主张避世，避世才能远离纷争，让心灵安宁。

李白皈依道家，有他仕途的不得意，也有时代之影响——在盛唐，入山修道是很时尚的事情。从李白的性格来说，儒道之间，他更适合道家。儒家从创立之初，就是应对现实世界中的各种问题，李白天真烂漫的性格，注定让他在面对现实的琐碎问题时手足无措。

入山修道，是李白很久以来的心愿，只是他身体里的天赋像一只不安分的鸟，昼夜鸣叫，让他不得安宁。他通过写诗释放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得不到释放，诱使他想通过建功立业来释放。长安之行，让他的建功立业梦想破灭；皈依道家，可以把他的目光引向缥缈的神仙世界，让他在对神仙世界的想象中释放他的一部分天赋。

实现这个心愿以后，李白回到任城家中，在家中过了一个春夏。在秋风渐起、炎暑将退的日子，李白听说他的好友杜甫到齐州来了。

北海太守李邕特地赶到齐州与杜甫见面。李邕爱名士，此时的杜甫还不算有名，可是杜甫的爷爷有名。爷爷是一代文宗，孙子的诗也写得好，李邕觉得不可不见。李白也赶来了，两人同访李邕。当年在蜀中，年轻的李白去拜访李邕，李白高谈阔论，引起李邕反感，李白气得写了首《上李邕》。时光荏苒，转瞬二十余年，李白成为名闻天下的大诗人，李邕也老了，他大大称赞李白的诗才，两人尽释前嫌。

李白听说东海有位妇人，她的丈夫被人谋害，她为夫报仇杀死凶手。李邕非常赞赏这位妇人的勇气，上书朝廷为她脱罪。李白非常感动，写了首《东海有勇妇》，称赞这位妇人的勇气与李邕的正义感。

梁山感杞妻，恸哭为之倾。

金石忽暂开，都由激深情。

东海有勇妇，何惭苏子卿。

学剑越处子，超腾若流星。

捐躯报夫仇，万死不顾生。

白刃耀素雪，苍天感精诚。

十步两躩跃，三呼一交兵。

斩首掉国门，蹴踏五藏行。

豁此伉俪愤，粲然大义明。

北海李使君，飞章奏天庭。

舍罪警风俗，流芳播沧瀛。

名在列女籍，竹帛已光荣。

淳于免诏狱，汉主为缇萦。

津妾一棹歌，脱父于严刑。

十子若不肖，不如一女英。

豫让斩空衣，有心竟无成。

要离杀庆忌，壮夫所素轻。

妻子亦何辜，焚之买虚声。

岂如东海妇，事立独扬名。

告别李邕，李白与杜甫在鲁西南一带游历。他们一起游山玩水，拜会朋友。

有一天，李白与杜甫出鲁城北，到山中隐居的范十家中做客，杜甫在《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中写道：

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

余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

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

更想幽期处，还寻北郭生。

入门高兴发，侍立小童清。

落景闻寒杵，屯云对古城。

向来吟橘颂，谁与讨莼羹？

不愿论簪笏，悠悠沧海情。

这次去范十家很搞笑。李白与杜甫在山中迷了路，他俩骑着马在山间乱转，误入苍耳丛中。秋天苍耳成熟，一个个倒刺跟小钩子似的，越是裘皮衣服越容易往上粘。李白身上穿着一件名贵的翠云裘，被苍耳扯住，几乎挣不出来；杜甫的衣服上也挂了许多苍耳。两个人好不容易从苍耳丛中撕扯出来，狼狈不堪地来到范十家。宾主相见，相视而笑，范十帮他们摘尽衣服上的苍耳，邀请他们入席。

李白创作了一首《寻鲁城北范居士失道落苍耳中见范置酒摘苍耳作》自叙道：

忽忆范野人，闲园养幽姿。

茫然起逸兴，但恐行来迟。

城壕失往路，马首迷荒陂。

不惜翠云裘，遂为苍耳欺。

入门且一笑，把臂君为谁。

酒客爱秋蔬，山盘荐霜梨。

他筵不下箸，此席忘朝饥。

酸枣垂北郭，寒瓜蔓东篱。

还倾四五酌，自咏猛虎词。

李杜一同游玩了两个秋天，彼此熟稔，熟到他们互相打趣起来。李白写过一首《戏赠杜甫》。

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

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有人说，这是李白看不起杜甫，写诗嘲笑杜甫。

唐孟棨《本事诗·高逸》：“白才逸气高﹐与陈拾遗齐名……尝言‘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况使束于声调俳优哉！’故戏杜曰：‘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借问何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盖讥其拘束也。”

孟棨的说法，不能说没有道理。

李白、杜甫这样伟大的诗人，也不是每种题材都擅长，李白擅长歌行体，杜甫写的歌行体气力上就弱。绝句，杜甫写不过李白；律诗，李白写不过杜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