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金陵,访旧友(2)
走到半路上,一只小船拦住他们,船上的帘子一卷,一位美人冲着他们一笑。原来是李白的一位女粉丝,从吴地追到金陵来了。吴姬说:“我也顾不上害羞了,我们喝上三杯,我就掉转船头回去。”
李白与吴姬登上岸,两人并肩而行。吴姬唱着歌,李白喝着酒,从傍晚一直到天亮。吴姬提笔给李白写了一首诗,李白把吴姬写的诗歌系在裘衣上。
这真是盛世的酒客!真是快乐的时光!
李白作了一首《玩月金陵城西孙楚酒楼达曙歌吹,日晚乘醉著紫绮裘乌纱巾与酒客数人棹歌秦淮往石头访雀四侍御》,描绘了与金陵友人钦宴游乐的情景。
昨玩西城月,青天垂玉钩。
朝沽金陵酒,歌吹孙楚楼。
忽忆绣衣人,乘船往石头。
草裹乌纱巾,倒披紫绮裘。
两岸拍手笑,疑是王子猷。
酒客十数公,崩腾醉中流。
谑浪棹海客,喧呼傲阳侯。
半道逢吴姬,卷帘出揶揄。
我忆君到此,不知狂与羞。
月下一见君,三杯便回桡。
舍舟共连袂,行上南渡桥。
兴发歌绿水,秦客为之摇。
鸡鸣复相招,清宴逸云霄。
赠我数百字,字字凌风飙。
系之衣裘上,相忆每长谣。
崔四御史,应该就是崔成甫。
《旧唐书》载,李白在金陵时,侍御史崔宗之贬官到金陵,两人诗酒唱和,曾经月夜乘舟,从采石到达金陵,李白着白色宫锦袍,与崔宗之谈笑风生,旁若无人。
同样是月夜行舟,同样是崔侍御,与李白诗中描述的十分相似。
但是《旧唐书》所写的这次月夜行舟,似是只有李白与崔宗之两人,而李白诗中是酒客十几人共行。李白诗中说他穿紫绮裘,《旧唐书》说李白是穿白色宫锦袍。
李白在金陵三年多,也许崔宗之曾经贬官到金陵,两人乘舟夜行,或者是《旧唐书》记载有误,与李白月夜行舟的是崔成甫,而非崔宗之?
李白在金陵期间,还写过一首著名七言律诗《登金陵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凤凰台,在金陵凤凰山上。南朝刘宋时,传说有五彩之鸟落足于山上,鸣叫之声悦耳动听,众鸟群附,人们谓之凤凰;在山上筑台,人们谓之凤凰台。
当李白登上凤凰台时,凤凰已不见,只见长江水浩浩东流,江水流经白鹭洲,被这块小小的水中陆地分成两股。大江彼岸的三山被云雾遮住,只能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山头。当年吴王的宫殿已经被荒草埋没了,东晋的衣冠名流也成为一丘荒坟。李白极目望向长安,可惜皇帝被奸臣遮蔽视线,让他心里无法舒畅。
李白很少写七律,这是李白为数不多的七律之一。
关于此诗,人们向来认为可与崔颢的《黄鹤楼》争胜。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崔颢是与李白同时代的诗人,他留下的诗歌不多,但这首《黄鹤楼》尽人皆知,在写黄鹤楼胜景的诗句之中,此诗独领风骚,无人能及。
李白酒隐安陆时,多次登临黄鹤楼,然而他没有留下一首专门描写黄鹤楼胜景的诗句。据说是他登黄鹤楼时,读到了崔颢题在壁上的诗。李白觉得,崔颢把他心里要说的话都写尽了。崔颢此诗,从远古的传说写到眼前的现实,从远处的白云蓝天写到近处的绿树芳草,然后由景及情,把思绪拉向遥远的故乡,思乡之愁像水汽一样弥漫在江面上。
李白叹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以谪仙人自居的李白心里是不服气的,他登上金陵凤凰台,一心想写一首诗,纵不能压倒崔颢,至少可与崔颢平分秋色。
李白做到了。
《登金陵凤凰台》与崔颢的《黄鹤楼》在结构上非常相似,有描摹之嫌。不过,描摹之作,难在出新,不能出新,则画虎不成反类犬。
此诗妙在虽有描摹之嫌,却写出了新意;虽在整体格调上略逊于崔颢之《黄鹤楼》,却在收尾两句,比崔颢的诗立意更高远。
正如写黄鹤楼的诗句,无人超过崔颢;写凤凰台的诗句,无人写过李白。古人评“金陵凤凰台……古题咏惟谪仙为绝唱”。
这也是一段诗坛佳话。
李白从前一年南下,就想去越地拜访老诗人贺知章。他从金陵出发,途中经过丹阳、吴郡,看到拉船的纤夫在暑热炎炎的夏天,光着脊背,肩上被纤绳勒出一道道疤痕,好不容易停下来想喝口水,却见壶里的水有一半都是泥沙,浑浊得根本没法喝。李白同情他们的辛苦,写了一首《丁都护歌》。
云阳上征去,两岸饶商贾。
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
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
一唱都护歌,心摧泪如雨。
万人凿盘石,无由达江浒。
君看石芒砀,掩泪悲千古。
李白到达越中,他特意带上几坛好酒,想与贺老把酒言欢,没想到只看到一座空空的宅院,唯有湖畔的荷花,开得热烈红艳。人们告诉李白,贺知章回乡的当年就病逝了。
李白失落地载酒而归。在船上,他口占一绝,曰《重忆一首》。
欲向江东去,定将谁举杯?
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
这几坛酒,李白只好独自饮。举起酒杯,李白想起与贺知章初见时,他读李白的诗,那兴奋的神情,昏花的老眼都明亮起来。贺知章是李白一生真正的知己。
想不到隔了几年后才听闻,这位可敬可爱的老人已于天宝三载长眠于泥土之中。
李白为悼念贺知章作了《对酒忆贺监二首》:
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
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
昔好杯中物,翻为松下尘。
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
——《对酒忆贺监二首·其一》
狂客归四明,山阴道士迎。
敕赐镜湖水,为君台沼荣。
人亡馀故宅,空有荷花生。
念此杳如梦,凄然伤我情。
——《对酒忆贺监二首·其二》
逝去的何止贺知章一人呢?
就在李白去拜访贺知章时,他的好友王昌龄由江宁丞被贬为龙标尉,李白没能给他送行,只好在第二年春天写了一首《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寄给王昌龄,表达对王昌龄的思念之情。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这是天宝六载秋天的事情。
这年正月,朝中兴起大狱,七十多岁的北海太守李邕被杖死。
也是这一年,唐玄宗意欲广求人才,下诏民间“通一艺以上者皆诣京师”,让李林甫主持选拔,李林甫一个也没录取。他向唐玄宗道贺,说“野无遗贤”。
杜甫也参加了那次选拔,毫无意外落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