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尽心辅佐却死不瞑目（1）
慈圣训帝严，每切责之，且曰：“使张先生闻，奈何！”于是帝甚惮居正。及帝渐长，心厌之。乾清小珰孙海、客用等导上游戏，皆爱幸。慈圣使保捕海、用，杖而逐之。居正复条其党罪恶，请斥逐，而令司礼及诸内侍自陈，上裁去留。……帝迫于太后，不得已，皆报可，而心颇嗛保、居正矣。
——《明史·张居正传》
1582年，大明王朝已走过了二百一十四个年头。此时，坐在紫禁城皇帝宝座上的正是明朝的第十三位皇帝，二十岁的明神宗朱翊钧，也就是我们熟知的万历皇帝。还是在这一年，明代唯一一位生前被授予文官最高官职——太师的大臣病逝。
时光倒回十年前，1572年，万历登基，年仅十岁。他的母亲李太后，给他找来了当时最出色的老师，辅导他如何做一个好皇帝。而这位老师，就是那位病逝的大臣。这十年中，小万历对老师言听计从，师生情谊成为美谈。
令人没想到的是，一向尊师重道的万历，竟在老师尸骨未寒的时候，疯狂地抄了他的家，还把老师家中十几口人关在屋内活活饿死；并且夺去老师生前所有官衔和荣誉，甚至还要开棺戮尸。而这位老师，就是当时被誉为“大明脊梁”的张居正。
这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一位听话的好学生性情大变，做出如此事情？
尽心竭力辅佐幼帝
四百多年以前，荆州古城大地上，诞生了一名男婴。因为男婴曾祖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白乌龟，认为这只白乌龟就是自己的曾孙，于是给曾孙取名“张白圭”，希望他日后能光宗耀祖。而张白圭也确实没有辜负曾祖父的期望，日后成了一代名相，也就是后来的张居正。
张居正不仅有才，长相也是很帅气。《明史》中说他“颀面秀眉目，须长至腹”。
黄仁宇先生在《万历十五年》中是这样描写的：“张居正似乎永远是智慧的象征。他眉目轩朗，长须，而且注意修饰，袍服每天都像崭新的一样折痕分明。他的心智也完全和仪表相一致。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能说中事情的要害，言辞简短准确，使人无可置疑，颇合于中国古语所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就是这样的一位才子，一生却为两件事耗费了自己全部心血。一件是改革，而另一件就是培养改革的接班人。作为改革者的张居正无疑是成功的，但作为教育者的张居正却是失败的。且这场失败的教育，在1582年的夏天爆发出惊人的毁灭力，直接让大明王朝开始走向衰败。
通过史料记载我们发现，张居正作为帝师，尽职尽责。他每年都要亲自筹划好教学大纲，甚至提前几年编好教学计划。每次给小万历教学，他都要提前一个多小时做教学准备。
在给小万历上帝王必学科目“古代帝王治国策略”时，由于万历年龄小，张居正担心他看不懂，于是组织人员编撰了一本连环画《帝鉴图说》给万历当教材。
小万历看了教材后爱不释手，对原本枯燥的课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曾有人开玩笑说，如果自己碰到这样一位好老师，一定会好好学习的。而万历一开始也确实没辜负张居正的付出。
在中国古代，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先君臣关系，然后才轮到亲情。大家还记得《红楼梦》中元妃省亲那一段吗？贾政作为元春的父亲，见到她第一件事是下跪磕头。如今我们看来，父亲给孩子磕头简直不可思议，但在古代这是礼制，不然父亲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但小万历作为一位拥有至高权力的帝王，他却把师生情谊放在第一位，然后才是君臣。他从不称呼张居正官职或名字，无论是正规场合还是私下，他只称呼张居正为“先生”。而“先生”这个词后来在朝廷上逐渐成为张居正的专有名词。
有一次小万历出疹子，病了好久，张居正隔几天到宫里问候一下。小万历康复后上朝，张居正看到小万历时竟愣了神，一直走到龙椅前，跪着仰脸注视小万历许久，眼眶里似乎有泪水在打转。
小万历似乎明白张居正的心意，开口道：“先生，你看我气色怎么样？我每天吃四次饭，每次能吃两大碗米饭。”听到小万历如是说，再加上看到小万历脸上确实有了红润的光泽，张居正喜极而泣。
那时候的张居正，孤身一人在京做官，家人都在老家湖北。或许在他心中，有时候真的会不自觉地把万历当作自己的孩子。而万历一开始的时候或许也会把张居正当作亲人。那么究竟是因为什么，竟让万历后来如此憎恶自己的老师呢。
怨恨自幼埋在心底
张居正对万历可谓是尽心竭力。为了让小万历未来成为一个有作为的皇帝，他耗费了全部心血，把自己认为最好的全都给了小万历。但张居正很多时候恰恰忽略了万历作为一个孩子的天性。
中国传统的家长式教育，父母就是天，父母所为都是正确的，所以对孩子而言，父母的爱会变成一种负担。万历虽然是一位帝王，但他也是一个孩子，李太后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小万历身上，让一个十岁的孩子承担治理整个天下的重担，这个担子未免太重了。
最爱的母亲，最敬爱的老师，一直在逼着万历，对他的要求甚是严格，让他得不到一丝快乐。但凡万历有点小过错，或者偷点小懒，冯保就会在一旁提醒万历，劝说不成就吓唬要告诉太后，而太后更是直接搬出张居正。
每次放学回来，李太后都会让小皇帝从头讲述一遍当天学习的知识，如果小万历背错或者记不住，都会被太后罚跪，一跪就是两个小时。李太后最后还要再加上一句：“去告诉张先生，看你怎么办！”
作为老师，张居正给小万历安排的课程非常满，基本没有休息日，而且对他要求很严格。有一次上课，小万历把《论语》里的“色勃如也”念成了“色贝如也”，张居正大喝一声，小万历吓得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浑身直打哆嗦。
学生读错字是常有的事，作为老师提醒即可，可张居正却把学生吓成这般模样。而这位学生，不是普通的学生，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帝王，是张居正的主子。可面对张居正，小万历每天都胆战心惊，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除此之外，小万历不能有其他兴趣爱好。孩童时期小万历喜欢练习书法，且字写得非常漂亮。当万历拿着练好的字找老师求表扬时，张居正虽没有直接让他以后不要练字，却用了宋徽宗的故事来暗示小万历，作为一位帝王，不该沉迷于这些于治国安邦无大用的东西。此后，小万历再也不练字了。
长久以来，小万历就是这样生活在被严格控制的环境中。他没有说不的权力，也没有其他正常人该有的自由，他无法自主地缓解内在，所以不得不努力控制自己的本能和情绪冲动。多年来他一直在压抑自己。
小万历渐渐长大了，想亲政，但李太后觉得他还是太年轻，无法担起帝国重任，大权依旧掌握在张居正手中。万历，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
在万历十八岁时，有一次喝醉了酒，打了人，张居正知道后勃然大怒。据《明神宗实录》记载，张居正愤而上书，怒斥万历“宫中起居颇失常度”。意思说，万历的作风太不像话了。后来李太后知道这件事后差点要废掉万历。最后在万历苦苦哀求下，李太后才就此作罢，但还是让万历写下一道罪己诏昭告天下。
其实想想，小万历很可怜，在如此严厉的环境下长大，对于一个爱玩爱闹的小孩子来说，该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尤其对一个十八岁的帝王来说，向全天下百姓说自己有罪，应该是很伤自尊心的吧。
起初，小万历还是很尊敬、信任自己的老师的。随着他的成长，对事物开始有自己的思考时，他对张居正教育自己的方式、做事态度越来越不满。
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家长、最好的教育配套，却成了禁锢小万历幼小心灵的牢笼，等有一天他有力量冲破牢笼时，将会产生惊人的破坏力。而这惊人的破坏力就是从1582年张居正死去的那一刻开始显现，因此才有了文章开头提及的抄家等事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