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羡鱼孟浩然，绿树青山田园诗（1）

过故人庄

孟浩然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在诗歌世界里，千里江山既是人们生活的背景，也可以作为独立的审美对象。东汉末年，曹操东临碣石观沧海，写下了“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把山河的壮丽和诗人的胸襟书写得淋漓尽致，于是，中国诗坛迎来了第一首完整意义上的山水诗。

在社会动乱、政治黑暗的魏晋时期，很多名士感叹命运无常、朝不保夕，既然“膏火自煎熬，多财为患害，布衣可终身，宠禄岂足赖”，不如远离动荡的朝堂，去那山水林木之间，过修仙炼丹、高歌长啸的日子。随着隐逸之风的盛行，田园之乐逐渐成为文人雅士理想的生活追求。“古今隐逸之宗”陶渊明，回归乡野，写下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佳句；比陶渊明小二十岁的谢灵运官场失意、优游山水，留下“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等名句，山水田园诗日渐成为相对独立的诗歌派系。

到了盛唐时期，文人墨客在青壮年时期游历名山大川，在官场得失之余感受乡间野趣，无论是视野、见识还是胸襟气度，都高出南北朝不少，以“王孟韦柳”为代表的山水田园派，在内容上和形式上，呈现出与前辈不同的崭新风貌。

比如王维的《山中》、孟浩然的《过故人庄》、韦应物的《滁州西涧》、柳宗元的《江雪》、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等山水田园诗，都能让你感受到洋溢在山水田园中的生活情趣，以及藏在字里行间的超然与洒脱。

其中有一位诗人的诗，被闻一多评价为“淡到看不到诗”，此语不是否定，而是说他的诗语淡而情深，独树一帜。他虽在仕途上求而不得，但在诗才上，连李白和王维都非常敬佩他，他本人却很低调。他就是孟浩然。

公元689年，孟浩然出生在襄阳城中一个重视儒风的书香之家。家人自诩为孟子的后代，于是参照孟子“吾善养吾浩然之气”，起了“浩然”这个名字。

孟浩然年纪轻轻，就因为诗写得好，在襄阳颇为知名，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十七岁的时候，他在襄阳参加了县试，诗赋、试策、帖经三场考下来，备受瞩目。

但孟浩然偏偏是一个任性的少年，升学季遇到叛逆期就更糟了。他并没有一鼓作气参加科考，而是选择了与志同道合的好友张子容一起，去山里隐居，希望像陶渊明一样，在自然中获得内心的安宁和自由。这一做法自然让家长非常不理解，甚至闹到断绝父子关系的地步，但是最终他还是任性地去了。

鹿门山在襄阳一带，汉末名士庞德公曾拒绝刘表数次宴请，与妻子隐居于此，孟浩然与张子容心向往之，于是效仿庞德公。他们在鹿门山以诗自娱，彼此之间常有唱和。我们非常熟悉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就是孟浩然隐居鹿门山时期写的。

在鹿门山的日子，孟浩然非常自在，一顿普通的鸡黍饭都让人无限向往。那天，应一位山中友人的邀请，孟浩然前去做客，在农家安逸的生活中，孟浩然的心境如同婴儿一般平静，感受着自然赋予的诗情画意，再加上农家好友的淳朴热情，孟浩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惬意，挥笔写下了《过故人庄》。

这是一首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诗，没有夸张的词语，没有煽情的句子，有的只是如实的叙述，正如闻一多所说的“淡到看不见诗”。但读罢全诗，清新自然之风迎面扑来，诗人对田园生活的喜爱跃然纸上，诗歌自带感染力，让读者不禁嘴角上扬、心向往之。

首联“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起笔像是一个人的碎碎念，又像是和邻里之间的打招呼，更像是日记本上的开头“今天我去某某家里做客，友人用鸡肉和小米饭这样的家常饭菜招待我，不跟我客套，我也觉得很亲切”。

这样一个不加渲染的开头，大有“开门见山”的效果。后面的句子就显得水到渠成了，果不其然，再往村里走，眼前是绿的树，环抱着村子；抬眼是青的山，横亘在村外。近景安逸，远景开阔，整个环境氛围都被颔联“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给勾勒了出来。我们仿佛可以看到诗人走在乡间路上，带着欢悦，顾盼着左右的景色，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连带着诗人的脚步都轻盈了起来。

紧接着，笔锋一转，镜头拉到屋内，诗人与故人开始推杯换盏。颈联“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意思是坐在屋子里畅饮交谈的诗人，从窗户处看到外面的打谷场和菜圃，一边喝酒一边说着农事，有动有静，让人感觉很真实，仿佛酒香与泥土香混合在了一起。

这的确是真实的盛唐风采，而不是诗人凭空想象出来的。从去的路上，到坐下来喝酒，孟浩然并没有如记流水账一样记下来，而是从近景到远景，从外景到内景，从景色到人物，层层推进，让人情不自禁去想象这样两个不造作的人，见面是如何寒暄的，又是如何坐下来饮酒谈笑的。

同样，诗人也没有啰唆酒足饭饱之后如何请辞离别，而只说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日子，于是尾联“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轻松愉快地画上句号。待到重阳节天高云淡的时候，我还来，你要带我赏菊呀！简单的两句话，便把诗人和主人之间的友谊刻画了出来。主客之间的融洽，让离别因后会有期而丝毫不显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