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送元二使安西

王维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在送别诗中，诗人表达美好祝愿时，也有再见、再会之意：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和对方重逢，再像今日这般闲话饮酒，共叙友情。比如孟浩然的“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就是对农家好友的嘱托：今日相聚十分欢喜，往后逢年过节可别忘了我啊；又比如杜牧的“明镜半边钗一股，此生何处不相逢”，用将来的相聚，冲淡今天的离愁，勉励友人。在聚散之间，人与人的感情愈发热烈亲近。

但很多时候，再见意味着“再也不见”。尤其在那个战乱频仍的年代，“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一封简短的书信，要穿越战场，到家人手上何其困难，比万金还要珍贵。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别很可能就意味着永别，人们会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呢？王维这首《送元二使安西》就回答了这个问题。面对诀别，他不声不响，将一生的浮沉，都融在了离别的酒中。

话说王维因为黄狮子案被贬济州，由于工作清闲，干脆过起了隐居生活，一边放歌田园，一边求佛问道，就连诗文都多了几分超然出世的味道，名气反而更大。照此下去，王维的仕途似乎一眼能看到头：领着一个闲职，成为一个著名诗人，在写作与修行间走完一生，留下不少经典作品。可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又燃起了王维的报国之心，那就是接任张说的新任宰相张九龄。他为国举贤，提拔了不少有才华的后生。隐居十多年，三十六岁的王维马上给他写了一首干谒诗——《献始兴公》：“宁栖野树林，宁饮涧水流。不用食粱肉，崎岖见王侯。鄙哉匹夫节，布褐将白头。任智诚则短，守仁固其优。侧闻大君子，安问党与雠。所不卖公器，动为苍生谋。贱子跪自陈，可为帐下不？感激有公议，曲私非所求。”

这首诗相当于一封求职信，前八句从王维被贬后隐居，漠视权贵说起，表达了自己洁身自好的处世态度；后八句话锋一转，表达仰慕张九龄正直无私的为人，愿为国家效力的急切心情。恰好张九龄听闻王维的大名已久，很欣赏他的才华，便将他召回长安，提拔为右拾遗，接着迁升监察御史。王维随即被派到了河西节度使崔希逸的幕府，在边塞开始了军旅生涯。

此时正值唐朝和吐蕃对峙，吐蕃刚刚攻取唐朝的属国，唐玄宗心中不满，两国纷纷在边境陈兵，厉兵秣马，战事一触即发。常年隐居山林的王维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苍茫戈壁，金甲锐兵，给王维带来极大的冲击，也给了他豪放、开阔的心境，将他的创作思路从山水田园引向了边塞军阵。比如《出塞》中写道：“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这首诗的景色一反往日的轻松写意，城池、草原、打猎这些充满激情热血的意象，充分表现出当时战场的剑拔弩张。也正是在他做幕僚的时候，节度使崔希逸主动出击，连续两次打败吐蕃，获得巨大胜利。王维虽没有参加前线战斗，却也跟随军队，参加许多后方参谋工作。

相比别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王维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触。他意识到，战争不仅有胜利和荣耀，更有血与火的残酷。在边塞从军，等于将生命交予大唐，为国家抛洒热血。这是光荣的，也是危险的，人在边塞，也许哪天一不小心，便会战死于乱军之中，永远消失。正因为感受到了这一点，王维在送好友元二前往边疆的时候，忍不住唱出这首《送元二使安西》。

这首诗的前两句语言朴素简练，但信息量极大，短短十四个字，就写明了送别的时间、地点、天气，并通过环境描写渲染了气氛。我们好像看到：在一个下了些小雨的春天，空气清新的早晨，王维和元二在酒馆隔桌而坐，窗外的柳树才刚刚抽条。好像一幅色调素雅、氛围清新的工笔画，给人以极强的临场感。难怪苏轼评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大概是王维早将诗与画融会贯通，所以每每创作都能相互兼顾，使二者相辅相成，给人带来强烈的画面感和冲击感。此诗用客舍、小雨、柳树等意象营造出了离别的气氛。不过从整体上看，王维的感情表达依然没有太强烈，没有直接抒发离别的浓浓愁苦，只是简单说了与友人饮酒的情景：好兄弟，喝了这杯酒吧，出了阳关，可就再见不到朋友们了。用劝酒的情景，把王维与元二两人的感情给写活了。

而且王维还用了一个经典手法，那就是转换视角。之前我们提过，“遍插茱萸少一人”，其实是王维站在兄弟们的视角看自己，他就是这句诗中的那“一人”。而这句西出阳关无故人也是异曲同工，从元二的角度看自己这个“故人”。这种手法通过对比揭示了两人的深厚感情，更写出了两人的互动，让离别的场景变得更加生动。王维就是这样，不论多么强烈的感情，他永远藏在诗后。其实他清楚地知道，元二此行凶险异常，搞不好就要把命丢在安西，即使回来恐怕也是多年之后。正因为这样，王维要不停地劝酒，因为他知道：今天或许就是两兄弟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畅饮。

所以宋代的刘辰翁在《王孟诗评》中评价这首诗“更万首绝句，亦无复近，古今第一矣”，意即在历史上的万首绝句中，甚至没有一首能接近这首诗的水平。这评论或许夸张，但王维的确将送别写透了，写绝了。他居然能将这种生离死别的情绪，隐藏在劝酒这个细节中，用十分简单的行为实现了情绪的外化，既保留了精致的场景，又避免了过分直白。

我们如果不了解前因后果，很可能会忽略他这种深厚的情感。后来，这首诗还因为画面感极强，朗朗上口，被编成了琴曲《阳关三叠》，一直传唱到现在。可见，王维在创作这首诗时，的确是入情入境，直击内心，将那种细腻的情感写到了极致，这才让后世之人，每次唱起这首曲子，就会体会到千年前，两个好友送别的心境和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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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梓州李使君

王维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

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

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贤。

山中送别

王维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送别

王维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