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书名:统一大业本章字数:2911

1975年4月初的一个下午,八十九岁高龄的蒋介石斜倚在士林官邸卧室的电动升降病床上。蒋介石这天的精神不错,他呼唤值班的台北荣民医院护士罗小姐,说,过两三天就清明了,你替我念几首描写清明节的古诗吧!罗小姐翻开蒋介石常看的那部《唐诗三百首》,从目录中找寻与清明有关的诗句。她起先念的是唐朝诗人杜牧写的《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蒋介石没有太特别的感觉,只让罗小姐念了一遍,就转念别的诗句了。接下来念的是黄庭坚写的《清明》,当护士小姐念到最后一句——“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蒋介石脸上的肌肉突然略微抽搐了一两下,他说,这首诗写得好,你多念几遍。罗小姐起先还不太懂诗里的意思,一边念,一边看书里的语译,她才晓得,这句诗的意思很凄凉:人活着的时候,不论你是圣贤还是平庸之辈,生命结束的时候,留在人间的都不过是长满野草的小土堆。

到了1970年5月29日上午,蒋介石的健康亮起了红灯。“总统府”在这天要召开例行月会,在体力不济的情况下,蒋介石本想支撑前往,“秘书长”张群劝阻再三,他才勉强决定请假,会议也因之停开一次。5月30日,蒋介石甚至陷于低度昏迷状态,被紧急送进荣民总医院其专用之“第六病房”。这次病情尚称轻微,两个礼拜左右即渐趋稳定。

1970年6月15日,病况渐有起色的蒋介石,用毛笔写了一封信给蒋经国。从字迹明显看出,他握笔时手肘必定抖得十分厉害,与往昔笔力之逎劲不可同日而语。蒋介石在信上告诉蒋经国:

经儿:余体力已日渐康复,惟拿笔反不如病中之稳健,其他一切体操行动如常。汤太夫人余当亲自吊祭,故你可在金门多住几日休养至廿一日回台北为宜,千万听从勿违父示。

民国五十九年六月十五日

这封字数不过八十余字的家书,据说花了蒋介石近半个小时才写好。不过四个月前,1970年的农历春节,蒋介石还写了一段话,作为他的春节感言,声称:“今年要在世界局势重大变化混乱与我国最险恶艰难中,积极奋斗,打破这一难关,光复大陆,拯救同胞,以湔雪耻辱,重建三民主义新中国。”蒋介石写这段文字时,笔力仍然遒劲,可见当时蒋介石的精气神尚称充足。

蒋介石身体真正出现较严重恶化,是在1972年夏天,他住进了新落成的阳明山“中兴宾馆”,许多侍从人员都传说这里的风水不佳。某次,蒋介石在宾馆走廊上散步,直喘大气,才走了一小段路竟然走不动了。当时还没准备轮椅,医官只好拿来一张椅子,让蒋介石扶着椅子走回卧室休息。鉴于蒋介石心脏毛病愈来愈恶化,由蒋经国及宋美龄授权,派遣荣民总医院医师卢光舜到美国延请华裔心脏科权威余南庚,到台湾主持蒋介石的医疗小组任务。

7月22日,也就是他就任第五任“总统”后两个月,蒋介石在中兴宾馆出现昏迷状态。

蒋介石这次昏迷病情严重,医师不敢轻易移动他,只得将他留在中兴宾馆就地治疗。一支由十二位荣民总医院医师为主力的医疗小组正式成立,并且在余南庚赶到台湾后,由余南庚指挥医疗小组,于8月6日夜间9时40分,趁蒋介石熟睡后,将他抬上一部进口全新救护车,沿途交通管制,禁止人车通行,以时速二十公里的慢速度驾驶,将蒋介石送进台北荣民总医院“第六病房”。

8月11日上午8点钟,余南庚在荣民总医院主持医疗会议,坐在主位的是宋美龄,坐次位的是蒋经国。余南庚汇报,蒋介石心脏恢复正常,但肺部有积水现象,体力衰弱。当时,蒋介石虽已恢复进食,但体重仅有四十六公斤,较前直线消瘦近十公斤。

1973年7月23日,蒋介石重病刚满一周年,岛内小道消息盛传蒋介石病危,甚至已不在人间。蒋经国为扫除外界各种谣言,趁蒋孝勇刚巧于当天在士林官邸凯歌堂举行婚礼的时机,安排蒋孝勇、方智怡新婚夫妻,到荣总第六病房,与蒋介石、宋美龄合影留念。摄影官胡崇贤洗出照片后,由宋美龄、蒋经国挑选蒋介石看来神情最健好的一张,交付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向全世界发布,印证蒋介石尚很健康地存活于世。

拍照之前,随从人员发觉,暂时脱离重病阶段的蒋介石,虽然已可端坐椅子上,活动能力也尚称灵活,唯独右手因缠绵病榻,又长年接受注射输液,肌肉已严重萎缩。坐在古董红木椅子上,左手尚可勉强握住椅子把手,右手却因严重萎缩,不仅无力握住把手,更因不听使唤而频频垂落。为了不让人看出蒋介石的右手失去正常功能,宋美龄外甥女孔令伟命侍从用医药胶布,将蒋介石的右手固定粘绑在椅子把手上,以免拍照时露出破绽。

讲到蒋介石的右手,在他肌肉萎缩之前,他曾经挣扎着以毛笔写了一幅字,书谓:“以国家兴亡为己任,置个人死生于度外。”这笔字,应该是蒋介石在1972年7月中兴宾馆昏迷苏醒以后的作品。这幅字完成以后,交给了蒋经国,蒋经国立即差人把这幅字框裱起来,挂在自己堂屋内,供其日夜审视反省。

蒋介石给蒋经国的这十六字箴言,应该就是父亲送给儿子兼具公私意义的遗嘱。

蒋介石于中兴宾馆陷入半昏迷状态后某日,侍从医官察觉蒋介石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十分微弱,而且蒋介石的宁波口音不好懂,侍从医官立刻请值班的侍从副官翁元,耳朵贴近蒋介石嘴巴,仔细聆听他在说些什么。翁元仔细听了一两分钟后告诉医官,“总统”说的是:“反攻大陆……解救同胞……反攻大陆……救中国……反攻大陆……救中国……”

1975年4月5日当晚,蒋介石在睡梦中心脏停止跳动,因而最后临终之际,并未留下任何口头遗言,逝前也没有命令文书侍从作任何书面遗嘱。

在灵堂里,宋美龄用手帕拭着泪,声音嘶哑地对长跪的蒋经国吩咐:先生已去,不能复生,你要珍重呵!

宋美龄在收拾蒋介石的遗物,她从黄色皮包里拿出遗物对蒋经国说,经儿,你父亲留下的遗物,一件是中国大地图,一件是中共军队与台湾“国军”部署图与调整记录,还有他的党证和身份证。这都是有深意的啊!

蒋经国哽咽着征询:母亲,我能体会父亲的深意。父亲生前说过,他去世后灵柩暂时放在慈湖。

宋美龄点点头,提醒蒋经国:经儿,别忘了你父亲更大的遗愿,是要把他的遗体安放在南京紫金山!

蒋经国说,是的,待来日光复大陆,再奉安于南京紫金山,实现父亲的心愿。

在台湾慈湖宾馆,蒋介石的灵柩安放在正厅中央的灵堂上。灵堂是以漆黑光亮的花岗石建造的,灵堂上镶着青天白日徽,灵台四周缀满白色雏菊。正厅东侧是蒋介石的原卧室,房内一切布置保持原样。靠窗子的地方有一张深咖啡色书桌,桌上有一架蒋介石生前使用过的电话、大理石笔筒。书桌南侧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上面并排摆放着他的鸭舌帽与眼镜。北面靠墙处有一个书架,排列着蒋介石生前读过的书,显眼的是《三民主义》《圣经》《荒漠甘泉》《唐诗》《曾国藩家书》等。墙上挂着一幅宋美龄的画。

引人注目的是,在卧室的茶几上,放着蒋介石生前用红铅笔写的一张便条:“能屈能伸”。

蒋介石的巨幅遗像下,有五个用素菊缀成的十字架,正中一个为宋美龄敬献,上款书“介石夫君”,下款书“美龄敬献”。

蒋经国长跪在灵前,暗泣不止。

宋美龄板着霜肃般的脸,无声地往棺材里蒋介石的遗体旁放着他的遗物。她喃喃念叨:长袍马褂……毡帽一顶,小帽一顶,手套一副,手帕一块,手杖一支……经国,还有什么?

蒋经国说,阿母,书都放了哪几本?

宋美龄说,《圣经》《荒漠甘泉》《唐诗》,这些都是你父亲生前常读的。

蒋经国说,还有一本最要紧。

宋美龄问,什么?

蒋经国说,《三民主义》!

噢。宋美龄又把一本《三民主义》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