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鞭子

人类的迁移往往会优先选择同一纬度，也就是说，东西方向比南北方向更有利于人类生产和生活的适应。同一纬度上，白天的长度和季节的变化是一样的，温度、雨量、动植物类型，乃至疾病都大体相同。

作为地球面积最大的陆地，欧亚大陆东西长达18000公里，分布着许多平原。从地理上说，比利牛斯山将伊比利亚半岛与欧洲隔绝，山的北面是平坦如砥的法兰西平原。在这一纬度上，再向东是德意志平原、波希米亚平原、俄罗斯平原和伊朗的图兰平原。“如果一个人要画一条直线，从阿姆斯特丹向东经过里海以北的里海门，一直远至中国西部，那么他在这3500英里的旅行中绝不会高出海拔2000英尺以上。”

欧亚草原是世界上最宽广的一个草原地带，约占地球全部陆地面积的三分之一。自欧洲多瑙河下游起，呈连续带状往东延伸，经东欧平原、西西伯利亚平原、哈萨克丘陵、萨彦-阿尔泰山系、蒙古高原，直达中国东北松辽平原，东西绵延一万多公里。

这一片巨大的草原，天然地成为马镫时代的逐鹿之地。2000多年间，从斯基泰人、帕提亚人、匈奴人、阿瓦尔人、阿拉伯人、蒙古人直到哥萨克人，马一直是这片土地的主角。“对哥萨克骑兵来说，战争不是政治，而是一种文化，是一种生活方式。”

因为马的支持，蒙古人在亚欧大陆东征西讨，所向无敌；而蒙古人在日本、缅甸和越南之所以失败，恰好是因为他们必须下马。在海洋、丛林、山地面前，他们不仅无法发动大规模的穿插包抄和机动突袭，甚至根本都不能骑马作战。

中国的两宋时期，也正是欧洲的骑士时代，成吉思汗不仅是大宋帝国的终结者，他也让欧洲的骑士时代成为绝唱。

蒙古骑兵与欧洲骑士完全代表了两种不同的东西方文化。

客观地说，蒙古军队的骑兵在任何时候，都无法一对一地战胜欧洲的重装甲骑兵。欧洲重装甲骑兵的长矛和重剑，其杀伤力远大于蒙古骑兵手中的马刀、长矛或狼牙棒。欧洲骑兵的马也远比蒙古马高大。但蒙古骑兵的战略战术，则是欧洲骑士远远不及的。

欧洲骑士一般都是在固定的小战场内作战的，再加上欧洲骑士崇尚从正面进行战斗，当他们遇上果敢机智、迂回运动，把百里方圆作为战场的蒙古骑兵时，那简直是一场无法想象的灾难。

在广阔的平原作战时，相对重甲骑士组成的欧洲军队而言，蒙古人的轻装骑兵具有更大的机动性。欧洲骑士擅长近距离的格斗杀伤，但却在长途奔袭中，总被蒙古人打得丢盔弃甲。

从战争的伤亡比例来说，欧洲军队遭遇蒙古军队，也许是冷兵器时代最悬殊的。著名的里格尼茨战役，堪称蒙古骑兵的经典战例。

1235年，成吉思汗之孙拔都率军西征。在名将速不台的指挥下，蒙古铁骑所向披靡。

在征服斡罗思各部后，兵分三路，挥军继续西进，攻入波兰。1241年，蒙古军右翼军团一举击败了波兰国王博列斯拉夫统帅的波兰军队，洗劫了克拉科夫城。4月，蒙古军侵入波兰西南部的西里西亚。4月9日，在瓦尔斯塔特平原上，蒙古西征军与欧洲的十字军骑士团遭遇。

蒙古军最多不超过2万人，由轻骑兵和重骑兵组成，由察合台之子拜答尔指挥；欧洲联军由圣殿骑士团、医院骑士团、条顿骑士团和波兰军队组成，有3万名重装骑士和步兵，统帅是西里西亚公爵“虔诚者”亨利二世。

欧洲联军列出了标准的欧洲骑士阵形，以泰山压顶之势，杀入蒙古阵营。轻装软甲的蒙古骑兵迅速散开，然后箭如飞蝗般射向敌人。波兰骑士手持长矛重剑左冲右突，始终难以接近蒙古骑兵，无法进行近身战斗，而中箭受伤者越来越多。

亨利重新排列阵形，然后发起全面进攻，这使蒙古军无法躲闪。果然，蒙古骑兵迅速败退。亨利下令追击，欧洲联军阵形大乱，快马超过慢马，步兵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这时，蒙古骑兵开始从两翼包抄，将欧洲联军团团包围，然后开始用弓箭射击。看到弓箭对重装骑士的杀伤力有限，蒙古人就“射人先射马”，跌下马的骑士走不了多远，就被追上来的蒙古骑兵杀掉。

战场的混乱彻底摧毁了波兰联军的士气，步兵纷纷逃跑，蒙古骑兵在溃军后面掩杀，跟打猎一样轻松。

整个欧洲联军几乎全军覆没，统帅亨利和许多波兰贵族都力战而死；圣殿骑士团全部阵亡，条顿骑士团首领奥施特恩身负重伤，两个月后死去。

……

在里格尼茨之战后，蒙古人又如法炮制，打赢了布达佩斯之战和赛约河之战，从4月9日到4月11日，三天之内连续击败三支西方骑士大军，立刻震动了整个欧洲。

圣殿骑士团首领阿尔芒给法国国王路易写信说：蒙古人已经无法阻挡。罗马教皇忧心忡忡，把蒙古骑兵想象成“上帝的鞭子”，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惩罚”。

对蒙古人来说，里格尼茨战役可算得上是西征战争中所取得的最大胜利，但这也是一个顶点。因为窝阔台的突然去世，蒙古人又像潮水一样迅速从欧洲退去。波兰的里格尼茨因此成为蒙古铁骑踏过的最远的地方。

对中世纪的欧洲人来说，蒙古骑兵是典型的东方式的，即以智谋来战胜技术。即《孙子兵法》所说：“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欧洲骑士的重装防护代价昂贵、技术复杂，而且往往会对骑士的机动性构成损害。为了保证强大的机动性，蒙古骑兵很难提高装甲防护力；因此，轻装的骑兵与严整的重装步兵正面对抗时，并无完全的胜算，而追杀和包围才是它的强项。

事实上，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骑兵，也很少直接冲击欧洲的步兵方阵；他们往往先用弩炮发射石弹和标枪，使步兵方阵崩溃后，再纵马击杀。

蒙古骑兵的主要作战方式是长途奔袭，迂回包围，攻击对方的薄弱点，而不是去硬碰硬。蒙古军因为具有骑兵优势，能够进行战略大迂回，避免攻坚战，这使得他们可以充分发挥想象力，让战争有更多可能，从而掌握主动。

从蒙古回来的宋朝使者总结说：“其阵利野战，不见利不进。动静之间，知敌强弱；百骑环绕，可裹万众；千骑分张，可盈百里；推坚陷阵，全藉前锋；衽革当先，例十之三。……其破敌，则登高眺远，先相地势，察敌情伪，专务乘乱。故交锋之始，每以骑队径突敌阵，一冲才动，则不论众寡，长驱直入。敌虽十万，亦不能支。”

蒙古灭金时，从关中入汉中，再沿汉水进入湖北，完成对金国的南北夹击，金国遂亡。蒙古灭宋时，更是迂回上万里，绕道偏远的吐蕃和云南大理，这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对于辽阔的草原来说，骑兵的优势就在于其强大的机动性。比起欧洲骑士来，蒙古人更懂得对马的速度优势进行充分利用，这使他们远距离机动能力达到了旷古未有的程度。这也是蒙古西征能够势如破竹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