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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士

书名:马镫、骑士与文明本章字数:2689

骑士制度是欧洲封建时代的标志,对中国来说,所谓的“封建”时代应当是春秋战国时期。“汤与桀战于鸣条之野,武王与纣战于牧野之中,大破九军,卒裂土封诸侯。”

这一时期的中国,也是一个“士”的时代。

夏、商、周时期,中国有“国人”和“野人”之分:“国”的意思是城市,“野”指田野;“国人”和“野人”的意思也就是“城里人”与“乡下人”。按照“礼”,“国人”属于贵族,“野人”属于贱民;军事和政治是“国人”的专利和特权,“野人”则被排除在外。

类似的还有“君子”与“小人”。所谓“君子”,原先指的是国君之子,如“战国四君子”,春秋以后成为士大夫的统称,平民则称为“小人”。“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君子”原本是指一个社会阶层,后来孔子赋予其道德含义,即具有高尚道德品格的人,如“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与西方的贵族精神有相似之处。

在中国古代的贵族文化中,军事与政治密不可分,文武之道,就是仁义之道。

西周初期,贵族阶层就通过学习“六艺”,来培养智识与武力兼备的武士。“六艺”科目不仅有礼、乐、数的知识,还有严格艰苦的军事训练,如射箭和驾车;训练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培养一名合格的战士,而且更注重培养“国人”的合作意识和自律精神。

从文化演进来说,“国人”是“士”的重要出处,至少从精神上如此。从“国人”到“国士”,便有了“士”这个社会精英阶层。

《墨子·杂守》篇把士分为谋士、勇士、巧士、使士。《商君书·算地》把士分为谈说之士、处士、勇士、技艺之士、商贾之士。《庄子·徐无鬼》把士分为知士、辩士、察士、招世之士、中民之士、筋力之士、勇敢之士、兵革之士、枯槁之士、法律之士、礼教之士和仁义之士等。一般而言,中国的“士”主要指武士,比如选士、练士、锐士、精士、良士、持戟之士、射御之士、材伎之士、虎贲之士、剑士、死士、甲士、爪牙之士、教士、庶士和吏士等;但也包括文士、隐士和侠士,乃至一些低级官吏。文士包括文学之士、游学者、法术之士、智术之士、有方之士、法律之士、弘辩之士、游说之士、游宦之士、察士、巧士、博士、智士、贤能之士、策士、任举之士和倾危之士等。隐士包括居士、处士、山谷之士、江海之士、岩穴之士、贵生之士、高士和闲居之士等。《韩诗外传》中说:“君子避三端:避文士之笔端,避武士之锋端,避辩士之舌端。”梁启超受日本武士道启发,提出中国的“武士道”概念。所谓中国的“武士”精神,应当来源于古老的“虎贲”。《孟子·尽心》注疏曰:“虎贲,武士为小臣者也。”这里的“武士”,实际就是君主的卫队。“虎贲氏”是武士最古老的称呼,在《尚书》和《周礼》中就已经出现。《尚书·牧誓》:“武王戎车三百辆,虎贲三百人,与商战于牧野。”在战车时代,这300名“虎贲”其实就是中国的“骑士”。《尚书正义》中说:“虎贲三百人,勇士称也,若虎贲兽,言其猛也。皆百夫长。”《周礼》说:“虎贲氏,下大夫。”下大夫位居上大夫和诸侯之下,贵为百夫长。

东周晚期,也就是春秋战国时期,无疑是一个“士”的黄金年代。

冯友兰先生认为:“所谓士之阶级,即是一种人,不治生产,而专以卖技艺才能为糊口之资……士字之本意,似是有才能者之通称。”孔子说:“士志于道。”这与柏拉图的“道德即知识”颇为相似。

中国所谓的“士”,更多是一种道德上对人的定义。士作为“四民”之首,那么何谓真正的“士”?

尹文曰:“今有人于此,事亲则孝,事君则忠,交友则信,居乡则悌。有此四行者,可谓士乎?”齐王曰:“此真所谓士已。”

在天下无道之时,只有“士志于道”。孔子说:“小人谋食,君子谋道。”“君子”也即“士”。余英时先生认为,“士”属于低级贵族,“君子”高于“士”,但低于“圣人”。顾颉刚在《武士与文士之蜕化》一文中说:“吾国古代之士,皆武士也。士为低级之贵族,居于国中,有统驭平民之权利,亦有执干戈以卫社稷之义务,故谓之‘国士’以示其地位之高。……谓之‘君子’与‘都君子’者,犹曰‘国士’。”

“六国之时,贤才之臣,入楚楚重,出齐齐轻,为赵赵完,畔魏魏伤。”周室式微,列国逞强,诸子百家四方奔走,各国君主和封建领主争相蓄养“食客”和“门客”。《吕氏春秋·察贤》说:“魏文侯师卜子夏,友田子方,礼段干木。”意思是说,以老师的待遇、朋友的感情和礼的精神对待卜子夏、田子方和段干木这三位士人。齐威王在都门稷门下设学宫,招天下之士上千人,均待之以礼,这些士人中就包括荀子。

不仅六国养士,秦国亦如此。

从卫国的商鞅、魏国的张仪,到楚国的李斯,这些来自他国的士人集思广益,对秦国的崛起功不可没,甚至“一字千金”的《吕氏春秋》,也出自吕不韦供养的门人之手。

李斯在《谏逐客令》中说:

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

按苏轼的说法,春秋时代的士人可以分为智、辩、勇、力四种:智士和辩士用头脑,勇士和力士靠体力。余英时先生说,“士”在先秦是“游士”,秦汉之后则是“士大夫”。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在世道衰微的春秋之世,富于牺牲精神的武士,最能体现“士”的精神,这或许也是司马迁在《史记》中写作《刺客列传》和《游侠列传》的原因。

“良弓难张,然可以及高入深;良马难乘,然可以任重致远;良才难令,然可以致君见尊。”春秋战国间,曹沫、专诸、豫让、聂政和荆轲等武士,因为受领主贵族厚待和器重,比如鲁庄公厚待曹沫、智伯施恩豫让、严仲子器重聂政、吴公子光礼遇专诸、燕太子丹打动荆轲,这些武士不惜英勇献身,以报答知遇之恩。

“年年桥上行人过,谁有当时国士心。”豫让为晋国智伯家臣。晋出公二十二年,赵﹑韩﹑魏共灭智氏,赵襄子还把智伯的头盖骨做成饮具。为了给智伯报仇,豫让数度行刺赵襄子,以至被赵襄子擒获。赵襄子感其“天下之贤人也”而释之。豫让自己毁容后再度狙杀赵襄子,结果失败再次被擒。

赵襄子不解地问:“过去你投奔范氏,后来才投奔智伯,为何只忠于智伯呢?”豫让道:“智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

司马迁这样记载:“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豫让之后,“士为知己者死”已经成为中国士时代最崇高的信条。

豫让不认为自己是任何一个贵族的附属品,他追求的是一个人的平等与尊严,即使在贵族面前。

《史记》记载:“孟尝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客怒,以饭不等,辍食辞去。”即使在吃饭和座位这样的小事上,一个有尊严的人也不能容忍任何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