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屏中选

汉帝国崩溃之后，中国就开始了一场叫“三国”的战争大戏。

三国时期，战乱不断，不仅带来国家的崩溃，也让传统道统斯文扫地。先是曹氏篡汉，后来司马氏篡魏，政治变成赤裸裸的暴力阴谋，在历史上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

魏晋以降，宋、齐、梁、陈，篡弑不断，都以禅让为借口，恐怖政治，指鹿为马，祸延数世，流毒不可细说。用钱穆先生的话说，曹氏和司马氏，“他们全只是阴谋篡窃。阴谋不足以镇压反动，必然继之以惨毒的淫威”。

比较讽刺的是，国家如此，连历史也变得不堪起来。

陈寿虽然是蜀人，却在《三国志》中以魏晋为正统，不仅只用魏国年号，而且曹操和司马懿都立“纪”，刘备和孙权都为“传”。宋人唐庚评说：“刘备父子相继四十余年，始终号汉，未尝一称蜀；其称蜀，流俗之语耳。陈寿黜其正号，从其俗称，循魏晋之私意，废史家之公法。用意如此，则其所书善恶褒贬予夺，尚可信乎！”

现代中国人读书，往往以文学为主，就连历史书，也常常当作文学来读了。其实文学跟历史还是有差别的。文学属于艺术之一种，而历史属于科学或者学科之一种。文学创作需要一定天赋，做历史研究，只要有兴趣和阅历就行。现代早期的很多历史学家，根本没有受过多少历史专业教育，他们仅仅依靠兴趣，不断读书，最后成为一代历史大家，如吕思勉、钱穆等。

中国古代没有大学，更没有历史专业，但中国的历史学家依旧群星灿烂。赵翼宦海沉浮大半生，中年后辞官归隐，专心读书写作。他三十年苦心孤诣，留下大量史学著作，如《廿二史劄记》《檐曝杂记》等。虽然这些作品在当时未受重视，但如今已成历史经典。

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今人写作，都是写给读者的情书，一心只求畅销。古人写作，都是留给后世的遗书，但求精神不朽。像司马迁说的，“藏之名山，传之其人”。

但是，当历史变成一种信仰和政治正确，甚至成为政治教科书时，它往往会失去本来的面目，被文人过度理想化，比如“三代之治”。

自古以来，权力总是稀缺的，战争或许会暂时结束，但关于权力的争夺永远也不会有片刻停息。政治总是现实而又残酷。对于三国史，这是中国人永远都不会感到厌倦的话题。李宗吾甚至由此悟出“厚黑学”。

吕思勉先生一生治史严谨，是不多的读完全部二十四史的人。他撰写的唯一部通俗历史作品就是《三国史话》。

吕思勉先生认为，无论曹操、司马懿，还是陈寿，都是顺应时代的变化而已。在宫廷政治的游戏中，传统封建道德这层遮羞布被彻底撕去了。

从魏武帝到司马懿，可以说是中国的政局，亦可以说是中国的社会风气一个升降之会。从此以后，封建的道德，就澌灭以尽，只剩些狡诈凶横的武人得势了。……封建时代的道德，是公忠，是正直，是勇敢，是牺牲一己以利天下，司马懿却件件和他相反。他的儿子司马师、司马昭，也都是这一路人。这一种人成功，封建时代的道德就澌灭以尽了。然而专靠斗力，究竟是不行的。互相争斗的结果，到底是运用阴谋的人易于得胜。所以封建制度的腐败和衰亡，也可以说是封建制度本身的弱点。

在魏、蜀、吴三国中，蜀国虽然国号为“汉”，其实不过小国寡民，但在诸葛亮的领导下，蜀军依靠“诸葛连弩”，向强大的魏国频频发起进攻。

诸葛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甚为犀利。现代复原的诸葛连弩射程达到60米，其射击效率是普通单发弩的30倍，它不仅完全消除了一般弩弓发射间隔长的弱点，反而以高速连射而闻名，堪称冷兵器时代的机关枪。在木门道之战中，魏国名将张郃就命丧万弩之下。

据说，诸葛亮还制作了一种筒袖铠，二十五石弩都难以射穿。

魏晋南北朝在武器上仍承袭汉制，弓弩属于国之重器，尤其在对付北方骑兵时非常有利。晋人好用大弩，名之神弩，夸言万钧神弩。《晋书·舆服志》曰：“中朝大驾卤簿……以神弩二十张夹道，至后部鼓吹，其五张神弩置一将，左右各二将。”

这种拉弓开弩的比试成为后世武人考试制之始，直至清末。

东晋末年，刘裕率军与卢循军相拒，屯兵石头城，卢循“遣十余舰来拔石头栅，公命神弩射之，发辄摧陷，循乃止不复攻栅”，说明神弩的威力强大。当时“军中多万钧神弩，所至莫不摧陷”。所谓“万钧”，说明弩力极强。

同一个时期，北方匈奴人赫连勃勃在叱干阿利的帮助下，建立大夏国。

赫连勃勃之父刘卫辰是匈奴人，母为鲜卑人，叱干阿利是鲜卑人。从营造统万城来说，他们都已经汉化，但暴虐习气依旧。阿利非常喜欢良弓和宝甲，他掳获的工匠很少有活下来的。如果弓箭射不穿铁甲，就把弓箭手杀掉；如果射穿了铁甲，制作铁甲的匠人就活不了。

最迟在魏晋之后，马镫已经完全普及，这使骑马成为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同时，“五胡乱华”也使尚武之风大盛，“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即使文弱的书生也无不引弓射弈。

李白曾自诩为“一射两虎穿，转背落双鸢”，而杜甫在打猎中则“射飞曾纵鞚，引臂落鹙鸧”。

李白的《塞下曲》诗曰：

骏马似风飙，

鸣鞭出渭桥。

弯弓辞汉月，

插羽破天骄。

考古学家许宏在接受许知远采访时说，中国的历史就是一个不断“胡化”的过程。按照一些历史学家的说法，“胡越一家”的隋唐王朝是秦汉王朝之后中国第二帝国，中国再次到达一个强盛的顶点。

就王朝开创者而言，北周的宇文泰、隋朝的杨坚、唐朝的李渊都属于著名的“关陇集团”，而且三家互为姻亲关系。从北周到隋、唐的改朝换代，说白了，其实是皇权在同一集团不同家族之间的易手换位。

据说，开创李唐王朝的李渊曾自称是飞将军李广之后。

当年北周大将窦毅以雀屏射箭招亲，李渊凭借其射技，竟然射中孔雀眼睛，而娶得窦毅之女，留下“雀屏中选”的千古佳话。

虎父无犬子，李渊的几个儿子也都非常善射。

李渊次子李世民孔武有力，“箭穿七札，弓贯六钧”。后世人说，自古能军，无出李世民之右者。李世民常以“天下第一弓”自诩，他曾对尉迟敬德说：“吾执弓矢，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有一次路遇野猪，李世民“引弓四发，殆四豕”，一箭杀一猪，堪称神勇。

李渊多子，李世民的幼弟李元婴，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跟晋灵公一样，在城楼上“以丸弹人，观其走避则乐”。后来李元婴被封为滕王，每到一地，都要盖一座楼，最有名的就是南昌滕王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