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典与贵重文献
池 田:敦煌之所以能引起全世界高度关注,正如刚才所说的那样,是因为20世纪初,在莫高窟的第17号洞窟发现了大量的经卷、书画和文献,据说是多达四五万卷的贵重遗产。为什么在那里会留下如此繁富的珍贵历史资料,这也成为井上靖先生的小说《敦煌》的题材。这其中大部分的资料,被英国中亚探险家斯坦因和法国汉学学者伯希和带到国外去了。剩下的8000卷后来被运到北京。如此重要的文献流失到海外,不得不说是非常遗憾的事情。
常书鸿:我以前曾主张,把散失在各国的文物、古代文献等归还到敦煌,供各国的学者以及中国学者共同研究使用。过去,由于缺乏爱国心的腐败官僚不负责任,致使在藏经洞发现的物品几乎全部流失到海外。
这些东西,内容极为丰富。例如,有绘画,有各方面的古代文献,包括历史、地理、宗教、古代科学技术、平民生活、服饰、军事、小说、通俗文学等。要想进行全面的研究,就必须把这些资料集中起来,才能给学者们提供非常优良的研究条件。不过,单单从艺术性这一角度来看,敦煌也不仅仅是中国一国的私有品,而应该是世界的艺术宝库。
池 田:把人类的瑰宝归还故乡——我完全赞同。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如此呼吁。下面,让我们稍微变化一下谈话的角度——从20世纪初发现第17窟藏经洞以来,敦煌引起全世界的关注。当先生第一次进入第17窟藏经洞时,您有何感想呢?
常书鸿:话要从我1936年在法国巴黎看到由伯希和编辑的《敦煌千佛洞》一书说起。根据伯希和的《敦煌千佛洞》所载,藏经洞是装满丝绸绘画及写经的洞窟。可当我到敦煌进入此窟后,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经卷已不复存在,宛如人们搬家以后留下来的一座空房子,感到非常空寂。壁画上的供养侍女和供养比丘尼静静地站在菩提树下。供养侍女的脸上充满善良的微笑,仿佛在向我轻声诉说着什么:“终于把你盼来啦,我的孩子。请你自己看看吧,我很惭愧没能保护好这满屋子的珍宝。我默默地站在这里,要告诉所有到这儿来的人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是历史的见证人。”那时,我在心中暗暗发誓:我要永远站在莫高窟的大地上,使她不再遭受任何灾难和蹂躏。
池 田:您讲得太好了。据说,这座藏经洞是公元848年汉族再次统治敦煌时修建的,和劳苦功高的洪 和尚有关系。这是依据什么理由做出的判断呢?
常书鸿:当发现藏经洞之际,里面有晚唐大中年代的《洪 告身勅牒碑》。王道士把这座碑从藏经堂中搬了出来,安放在第16洞窟通路的北壁上。由此我们就可以明白,第17窟的藏经堂实际上就是供奉洪 和尚的地方,洞中只有佛坛和神龛之类的东西,但没有应该被供奉的洪 和尚的塑像。以后在对洞窟进行调查的时候,发现了位于右侧的第362号小洞窟,里面放有晚唐时雕塑的和尚塑像,这个塑像的艺术风格和尺寸大小,正好与我想象的藏经堂中缺少的洪 和尚塑像相吻合。经过详细研究,结果证明这座雕像就是藏经堂中洪 和尚的塑像。因此,在1963年,对洞窟进行加固施工时,我们就把这座塑像从第362窟移到了第17窟。同时,把《洪 告身勅牒碑》也移到藏经堂。我在石碑的背面题字,记述了石碑的历史和发现经过。
池 田:原来如此。您的解释明白易懂。不过,刚才您说过,在敦煌的文物中,佛教经典是1900年在藏经洞发现的,此后,常先生到达敦煌之后,又在藏经洞以外的地方发现了经文。这些文物,请问您是怎样发现的?作为贵重历史文物的见证者,我想请您把当时发现时的情况、背景等做一个详尽的介绍。
常书鸿: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设在离敦煌县城25公里的莫高窟,四面都是荒无人烟的沙漠。从敦煌到莫高窟,只有一条人们长期行走形成的羊肠小道。
主要的交通工具是牛车、马、骡等。1943年,刚设立敦煌研究所的时候,为了拉车和耕田,我们购进了两头驴和一头牛,虽然还想再买一匹马,可是由于研究所的经费不足,没买成。有一天,我从当时的敦煌县县长陈西谷先生那里听到这样一条消息,说县法院从在南山被捕的土匪那里没收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如果研究所需要这匹马的话,就送给我们。在敦煌有两种马,一种是拉车用的马,一种是被训练出来可以骑乘的马。
这匹枣红马是一匹很好的坐骑。我们要下了这匹马以后,饲养的家畜就有4头了。作为饲养家畜存放饲料的场所,我们选择了位于中寺后面的一座小庙。在庙里,有清朝末年创作的3尊塑像。因为这些作品品质不是太好,价值也不太大,所以我们就决定把它们移到别的地方去。
敦煌塑像的一般创作方法,是先在中心放一根木头,在木头的上端再绑上一根木头,呈十字形,周围用草和芦苇严实地包起来;在上面用麦秸和泥作大致的形状,然后用绵和细泥来完成细部和表面,最后才能着色。1944年8月30日,我们开始移动庙中的3尊塑像时,注意到这些塑像的制作方法和一般的塑像不大相同。研究所负责移动施工的资深工作人员窦占彪向我汇报说:“我们想试着移动庙中的3尊塑像,可是由于这些塑像中心的木棒在土台基座下埋得很深,因此无法移动。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所以只好毁掉塑像,拆毁后发现塑像中心的木棒是桃木的。敦煌的古代居民大都迷信神灵,他们相信用桃木可以驱逐鬼害,因此选择用桃木做塑像的中心棒。而包木头的材料既不是草,也不是芦苇,而是写经的残片。因此,我就立即跑来向常书鸿所长报告了。”
池 田:这简直是一个难以预料的新发现!
常书鸿:我也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听完汇报后,我立即就去现场进行调查。包桃木的确实是写经的残片,是用麻纸写成的。从纸质和字体来看,可以断明是北朝时期的作品。因为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发现,所以我立即就把这些写经加封,妥善地保存下来。然后,立即和研究所的全体人员,会同当时正在敦煌对佛爷庙进行调查、发掘的中央研究院的考古学家夏鼐、向达等一起进行了鉴定。共计有经文等66种,残片32片,这是继1900年藏经洞发现以来的又一次重大发现。
这次发现,还有另一重要意义。我问了当时住在莫高窟寺院的老住持。他说,庙中的这些塑像,在1900年发现藏经洞之前,就早已经有了。也就是说,这些写经并不是藏经洞内的东西,从纸质和字体来看,是六朝的遗品。这次发现,证明在第17窟藏经洞之外,也有发现写经的可能。40多年来,我一直坚持这种观点。我认为今后在敦煌一定会发现新的洞窟、写经和壁画。
池 田:也就是说,以后完全有可能从各种不同的地方发现大量的贵重资料,这种可能性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