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4)
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显贵,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如闻其声。【眉批】只一句便是一篇家传,与子兴口中是两样。倒是个难得之馆。但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甄家之宝玉乃上半部不写者,故此处极力表明,以遥照贾家之宝玉。凡写贾宝玉之文,则正为真宝玉传影。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眉批】如何只以释、老二号为譬,略不敢及我先师儒圣等人?余则不敢以顽劣目之。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只一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与前八个字嫡对。竟又变了一个人。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眉批】以自古未闻之奇语,故写成自古未有之奇文。此是一部书中大调侃寓意处。盖作者实因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闺阁庭帏之传。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你岂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说:‘急疼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方,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也因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如今在这巡盐御史林家坐馆了。你看,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的。只可惜他家几个好姊妹,都是少有的。”实点一笔。余谓作者必有。
子兴道:“便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亦不错。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原也。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中作女史去了。因汉以前例,妙!二小姐乃赦老爹前妻所出,名迎春。应也。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叹也。四小姐乃宁府珍爷之胞妹,名唤惜春。贾敬之女。〇息也。因史老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不错。”复续前文未及,正词源三叠。雨村道:“更妙在甄家的风俗,女儿之名,亦皆从男子之名命字,不似别家另外用这些‘春’、‘红’、‘香’、‘玉’等艳字的。何得贾府亦落此俗套?”子兴道:“不然。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上一辈的,却也是从弟兄而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贵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雨村拍案笑道:“怪道这女学生读至凡书中有‘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写字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我心中就有些疑惑。今听你说,的是为此无疑矣。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外孙,又不足罕矣。可伤其母上月竟亡故了。”子兴叹道:“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之东床如何呢。”
雨村道:“正是。方才说这政公,已有衔玉之儿,又有长子所遗一个弱孙。这赦老竟无一个不成?”子兴道:“政公既有玉儿之后,其妾又生了一个,带出贾环。倒不知其好歹。只眼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如何。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另出熙凤一人。今已娶了二年。这位琏爷,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说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未见其人,先已有照。【眉批】非警幻案下而来为谁?
雨村听了,笑道:“可知我前言不谬。略一总住。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个人,都只怕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未可知也!”子兴道:“邪也罢,正也罢,只顾算别人家的账,你也吃一杯酒才好。”雨村道:“正是,只顾说话,竟多吃了几杯。”子兴笑道:“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盖云此一段话,亦为世人茶酒之笑谈耳。即多吃几杯何妨?”雨村向窗外看道:画。“天也晚了,仔细关了城门。我们慢慢的进城再谈,未为不可。”于是,二人起身,算还酒账。不得谓此处收得索然,盖原非正文也。
方欲走时,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雨村兄,恭喜了!特来报个喜信的。”此等套头,亦不得不用。雨村忙回头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