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1)
凤姐用彩明,因自识字不多,且彩明系未冠之童。
写凤姐之珍贵,写凤姐之英气,写凤姐之声势,写凤姐之心机,写凤姐之骄大。
昭儿回,并非林文、琏文,是黛玉正文。
路谒北静王,是宝玉正文。
话说宁国府中都总管来升闻得里面委请了凤姐,因传齐同事人等说道:“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他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须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丢了。此是都总管的话头。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众人都道有理。又有一个笑道:“论理,我们里面也须得他来整治整治,伏线在二十板之误差妇人。都特不像了。”正说着,只见来旺媳妇拿了对牌来领取呈文、京榜纸札,票上批着数目。众人连忙让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数取纸来抱着,同来旺媳妇一路来至仪门口,方交与来旺媳妇自己抱进去了。
凤姐即命彩明定造簿册。【眉批】宁府如此大家,阿凤如此身分,岂有使贴身丫头与家里男人答话交事之理呢?此作者忽略之处。彩明系未冠小童,阿凤便于出入使令者。老兄并未前后看明,是男是女,乱加批驳。可笑。且明写阿凤不识字之故。壬午春。即时传来升媳妇,兼要家口花名册来査看,又限于明日一早传齐家人媳妇进来听差等语。大概点了一点数目单册,已有成见。问了来升媳妇几句话,便坐车回家。一宿无话。
至次日,卯正二刻便过来了。那宁国府中婆娘媳妇闻得到齐,只见凤姐正与来升媳妇分派,众人不敢擅入,只在窗外听觑。传神之笔。只听凤姐与来升媳妇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先站地步。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此话听熟了。一叹!如今可要依着我行,宛转得妙!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说着,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唤进来看视。量才而用之意。
一时看完,便又吩咐道:“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的事不用他们管。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他们管。这四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他们相干。这四个人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他四个描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他四个描赔。这八个单管监收祭礼。这八个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我总支了来,交与你八个,然后按我的定数再往各处去分派。这三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下剩的按着房屋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董起,至于痰盒掸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和守这处的人算账描赔。来升家的每日揽总査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来回我。你有徇情,经我査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如今都有定规,以后那一行乱了,只和那一行说话。素日跟我的人,随身自有钟表,不论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时辰。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罢。所谓先礼而后兵是也。〇是协理口气,好听之至!事完了,你们家大爷自然赏你们。”滑贼,好收煞。
说罢,又吩咐按数发与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帚等物。一面又搬取家伙: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某人管某处,某人领某物,开得十分清楚。众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一个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如这些无头绪、荒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次日一概都蠲了。
凤姐儿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因见尤氏犯病,贾珍又过于悲哀,不大进饮食,自己每日从那府中煎了各样细粥、精致小菜,命人送来劝食。【眉批】写凤之心机。贾珍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厦内,单与凤姐。【眉批】写凤之珍贵。那凤姐不畏勤劳,天天于卯正二刻就过来点卯理事,【眉批】写凤之英勇。独在抱厦内起坐,不与众妯娌合群,便有堂客来往,也不迎会。【眉批】写凤之骄大。如此写得可叹可笑。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靸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那凤姐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平儿便请起来梳洗。及收拾完备,更衣盥手,吃了两口奶子糖粳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来旺媳妇率领诸人伺候已久。凤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打了一对明角灯,大书“荣国府”三个大字,款款来至宁府。大门上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戳灯,照如白昼,白茫茫穿孝仆从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等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罩,撮拥着凤姐进来。宁府诸媳妇迎来请安接待。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凤姐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谁家行事,宁不堕泪?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
一时,贾珍、尤氏遣人来劝,凤姐方才止住。来旺媳妇献茶漱口毕,凤姐方起身,别过族中诸人,自入抱厦内来。按名査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须得如此,方见文章妙用。余前批非谬。即命传到,那人已张惶愧惧。凤姐冷笑道:凡凤姐恼时,偏偏用“笑”字,是章法。“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四字有神,是有名姓上等人口气。你原比他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次。”正说着,只见荣国府中的王兴媳妇来了,偏用这等闲文间住。在前探头。惯起波澜,惯能忙中写闲,又惯用曲笔,又惯综错,真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