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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2)

书名:红楼梦:经典插图评点本(全二册)本章字数:2387

走不多时,仍又跟上大殡了。早有前面法鼓金铙,幢幡宝盖——铁槛寺接灵众僧齐至。少时到入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安灵于内殿。偏室之中,宝珠安理寝室相伴。外面贾珍款待一应亲友,也有扰饭的,也有不吃饭而辞的,一应谢过乏,从公、侯、伯、子、男一起一起的散去,至未末时分方才散尽了。里面的堂客,皆是凤姐张罗接待,先从显官诰命散起,也到晌午大错时方散尽了。只有几个亲戚是至近的,等做过三日安灵道场方去。那时邢、王二夫人知凤姐必不能来家,也便就要进城。王夫人要带宝玉去,宝玉乍到郊外,那里肯回去,只要跟凤姐住着。王夫人无法,只得交与凤姐便回来了。

原来这铁槛寺原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现今还是有香火地亩布施,以备京中老了人口,在此便宜寄放。其中阴阳两宅俱已预备妥贴,大凡创业之人,无有不为子孙深谋至细。奈后辈仗一时之荣显,犹为不足,另生枝叶,虽华丽过先,奈不常保,亦足可叹,争及先人之常保其朴哉!近世浮华子弟齐来着眼。好为送灵人口寄居。祖宗为子孙之心细到如此!【眉批】《石头记》总于没要紧处闲三二笔,写正文筋骨。看官当用巨眼,不为彼瞒过方好。壬午季春。不想如今后辈人口繁盛,其中贫富不一,或性情参商:所谓“源远水则浊,枝繁果则稀”。余为天下痴心祖宗为子孙谋千年业者痛哭。有那家业艰难安分的,妙在艰难就安分,富贵则不安分矣。便住在这里了;有那尚排场有钱势的,只说这里不方便,一定另外或村庄或尼庵寻个下处,为事毕宴退之所。真真辜负祖宗体贴子孙之心。即今秦氏之丧,族中诸人皆权在铁槛寺下榻,独有凤姐嫌不方便,不用说,阿凤自然不肯将就一刻的。因而早遣人来和馒头庵的姑子净虚说了,腾出两间房子来作下处。

原来这馒头庵就是水月庵,因他庙里做的馒头好,就起了这个浑号,离铁槛寺不远。前人诗云:“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是此意。故“不远”二字有文章。当下和尚功课已完,奠过晚茶,贾珍便命贾蓉请凤姐歇息。凤姐见还有几个妯娌陪着女亲,自己便辞了众人,带了宝玉、秦钟往水月庵来。原来秦业年迈多病,伏笔。不能在此,只命秦钟等待安灵罢了。那秦钟便只跟着凤姐、宝玉,一时到了水月庵,净虚带领智善、智能两个徒弟出来迎接,大家见过。凤姐等来至净室更衣净手毕,因见智能儿越发长高了,模样儿越发出息了,因说道:“你们师徒怎么这些日子也不往我们那里去?”净虚道:“可是这几天都没工夫,因胡老爷府里产了公子,太太送了十两银子来这里,叫请几位师父念三日《血盆经》,忙的没个空儿,就没来请奶奶的安。”虚陪一个胡姓,妙,言是胡涂人之所为也。

不言老尼陪着凤姐。且说秦钟、宝玉二人正在殿上顽耍,因见智能过来,宝玉笑道:“能儿来了。”秦钟道:“理那东西作什么?”宝玉笑道:“你别弄鬼,那一日在老太太屋里,一个人没有,你搂着他作什么?这会子还哄我。”补出前文未到处,细思秦钟近日在荣府所为可知矣。秦钟笑道:“这可是没有的话。”宝玉笑道:“有没有也不管你,你只叫住他倒碗茶来我吃,就丢开手。”秦钟笑道:“这又奇了,你叫他倒去,还怕他不倒?何必要我说呢。”宝玉道:“我叫他倒的是无情意的,不及你叫他倒的是有情意的。”总作如是等奇语。秦钟只得说道:“能儿,倒碗茶来给我。”那智能儿自幼在荣府走动,无人不识,因常与宝玉、秦钟顽笑。他如今大了,渐知风月,便看上了秦钟人物风流,那秦钟也极爱他妍媚,二人虽未上手,却已情投意合了。不爱宝玉,却爱秦钟,亦是各有情孽。今智能见了秦钟,心眼俱开,走去倒了茶来。秦钟笑说:“给我。”如闻其声。再宝玉叫:“给我!”智能儿抿嘴笑道:“一碗茶也争,我难道手里有蜜!”一语毕肖,如闻其语,观者已自酥倒,不知作者从何着想。宝玉先抢得了,吃着,方要问话,只见智善来叫智能去摆茶碟子。一时,来请他两个去吃茶果点心。他两个那里吃这些东西,坐一坐,仍出来顽耍。

凤姐也略坐片时,便回至净室歇息,老尼相送。此时众婆娘媳妇见无事,都陆续散了,自去歇息,跟前不过几个心腹常侍小婢,老尼便趁机说道:“我正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奶奶一个示下。”凤姐因问何事。老尼道:“阿弥陀佛!开口称佛,毕肖,可叹可笑!只因当日我先在长安县内善才庵“才”字妙。内出家的时节,那时有个施主姓张,是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俱从“财”一字上发出。那年都往我庙里来进香,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那李衙内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的聘定。张家若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谁知李公子执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儿。张家正无计策,两处为难,不想守备家听了此信,也不管青红皂白,便来作践辱骂,说‘一个女儿许几家’,偏不许退定礼,就打官司告状起来。守备一闻便问,断无此理。此必是张家惧府尹之势,必先退定礼,守备方不从,或有之。此时老尼,只欲与张家完事,故将此言遮饰,以便退亲,受张家之贿也。那张家急了,如何便急了,话无头绪,可知张家理缺。此系作者巧摹老尼无头绪之语,莫认作者无头绪,正是神处奇处。摹一人,一人必到纸上活见。只得着人上京来寻门路,赌气偏要退定礼。如何?的是张家要与府尹攀亲。我想如今长安节度云老爷与府上最契,可以求太太与老爷说声,打发一封书去,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那守备不依。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坏极,妙极!若与府尹攀了亲,何惜张财不能再得?小人之心如此,良民遭害如此!

凤姐听了笑道:“这事倒不大,五字是阿凤心迹。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也可以主张了。”凤姐听说笑道:“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口是心非,如闻已见。净虚听了,打去妄想,半晌叹道:一叹转出多少至恶不畏之文来。“虽如此说,张家已知我来求府里。【眉批】闺阁营谋说事,往往被此等语惑了。如今不管这事,张家不知道没工夫管这事,不希罕他的谢礼,倒像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