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2)
且说贾琏自回家参见过众人,回至房中。正值凤姐近日多事之时,无片刻闲暇之工,补阿凤二句最不可少。见贾琏远路归来,少不得拨冗接待。写得尖利刻薄。房内无外人,便笑道:“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娇音如闻,俏态如见,少年好夫妻有是事。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却是为下文作引。不知赐光谬领否?”贾琏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一言答不上,蠢才蠢才!一面平儿与众丫鬟参拜毕,献茶。贾琏遂问别后家中的诸事,又谢凤姐的操持劳碌。凤姐道:“我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眉批】此等文字,作者尽力写来,是欲诸公认得阿凤,好看以后之书,勿作等闲看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况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吓的我连觉也睡不着了。我苦辞了几回,太太又不容辞,倒反说我图受用,不肯习学了。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那一位是好缠的?独这一句不假。脂砚。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说槐的抱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况且我年纪轻,头等不压众,怨不得不放我在眼里。更可笑三字是得意口气。那府里忽然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日。我是再四推辞,太太断不依,只得从命。依旧被我闹了个马仰人翻,得意之至口气。更不成个体统,至今珍大哥哥还抱怨、后悔呢。你这一来了,明儿你见了他,好歹描补描补,阿凤之弄琏兄如弄小儿,可怕可畏!若生于小户,落在贫家,琏兄死矣!就说我年纪小,原没见过世面,谁叫大爷错委他的。”
正说着,只听外间有人说话,又用断法方妙。盖此等文断不可无,亦不可太多。凤姐便问:“是谁?”平儿进来回道:“姨太太打发了香菱妹子来问我一句话,我已经说了,打发他回去了。”贾琏笑道:“正是呢,方才我见姨妈去,不防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撞了个对面,生的好齐整模样。酒色之徒。我疑惑咱家并无此人,说话时因问姨妈,谁知就是上京来买的那小丫头,名叫香菱的,竟与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垂涎如见,试问兄宁有不玷平儿乎?脂砚。凤姐道:“嗳!如闻。往苏杭走了一趟回来,也该见些世面了,这“世面”二字,单指女色也。还是这么眼馋肚饱的。你要爱他,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儿换了他来如何?奇谈,是阿凤口中方有此等语句。【眉批】用平儿口头谎言,写补菱卿一项实事,并无一丝痕迹,而有作者多少机括。那薛老大又一样称呼各得神理。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的,这一年来的光景,他为要香菱不能到手,补前文之未到,且并将香菱身分写出。脂砚。和姨妈打了多少饥荒。也因姨妈看着香菱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何曾不是主子姑娘?盖卿不知来历也。作者必用阿凤一赞,方知莲卿尊重不虚。故此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作了妾。过了没半月,也看的马棚风一般了。我倒心里可惜了的。”一段纳宠之文,偏于阿凤口中补出,亦奸猾幻妙之至!一语未了,二门上小厮传报:“老爷在大书房等二爷呢。”贾琏听了,忙忙整衣出去。
这里凤姐乃问平儿:“方才姨妈有什么事,巴巴打发了香菱来?”必有此一问。平儿笑道:“那里来的香菱,是我借他暂撒个谎。卿何尝谎言?的是补菱姐正文。奶奶说说,旺儿嫂子越发连个承算也没了。”此处系平儿捣鬼。说着,又走至凤姐身边,悄悄的说道:如闻如见。“奶奶的那利钱银子,迟不送来,早不送来,这会子二爷在家,他且送这个来了。总是补遗。幸亏我在堂屋里撞见,不然时,走了来回奶奶,二爷倘或问奶奶是什么利钱,奶奶自然不肯瞒二爷的,可儿可儿,凤姐竟被他哄了。〇平姐欺看书人了。少不得照实告诉二爷。我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钱还要找出来花呢,听见奶奶有了这个梯己,他还不放心的花了呢。所以我赶着接了过来,叫我说了他两句,谁知奶奶偏听见了问,我就撒谎说香菱来了。”一段平儿见识作用,不枉阿凤平日刮目,又伏下多少后文,补尽前文未到。凤姐听了笑道:“我说呢,姨妈知道你二爷来了,忽喇巴的反打发个房里人来了?原来你这蹄子肏鬼。”疼极反骂。
说话时贾琏已进来,凤姐便命摆上酒馔来,夫妻对坐。凤姐虽善饮,却不敢任兴,百忙中又点出大家规范,所谓无不周详,无不贴切。只陪侍着贾琏。一时贾琏的乳母赵嬷嬷走来,贾琏、凤姐忙让吃酒,令其上炕去。赵嬷嬷执意不肯。平儿等早于炕沿下设下一杌,又有一小脚踏,赵嬷嬷在脚踏上坐了。贾琏向桌上拣两盘肴馔与他放在杌上自吃。凤姐又道:“妈妈很嚼不动那个,倒没的矼了他的牙。”何处着想,却是自然有的。因向平儿道:“早起我说那一碗火腿炖肘子很烂,正好给妈妈吃,你怎么不拿了去,赶着叫他们热来!”又道:“妈妈,你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补点不到之文,像极!
赵嬷嬷道:“我喝呢。奶奶也喝一钟,怕什么?只不要过多了就是了。宝玉之李嬷,此处偏又写一赵嬷,特犯不犯。先有梨香院一回,今又写此一回,两两遥对,却无一笔相重,一事合掌。我这会子跑了来,倒也不为饮酒,倒有一件正紧事,奶奶好歹记在心里,疼顾我些罢。我们这爷,只是嘴里说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们。幸亏我从小儿奶了你这么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两个儿子,你就另眼照看他们些,别人也不敢呲牙儿的。为蔷、蓉作引。我还再四的求了你几遍,你答应的倒好,到如今还是燥屎。有是乎?这如今又从天上跑出这一件大喜事来,那里用不着人?所以倒是来和奶奶来说是正紧,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