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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4)

书名:红楼梦:经典插图评点本(全二册)本章字数:2310

众人听了,都道:“说得有理。”薛蟠独扬着脸摇头说:“不好,该罚!”众人问:“如何该罚?”薛蟠道:“他说的我通不懂,怎么不该罚?”云儿便拧他一把,笑道:“你悄悄的想你的罢。回来说不出,又该罚了。”于是拿琵琶听宝玉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唱完,大家齐声喝彩,独薛蟠说:“无板。”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梨来,说道:

雨打梨花深闭门。

完了令。下该冯紫英,说道:

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紫英口中应当如是。

说毕,端起酒来,唱道: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唱完,饮了门杯,说道:“鸡声茅店月。”令完,下该云儿。云儿便说道:

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道着了。

薛蟠叹道:“我的儿,有你薛大爷在,你怕什么!”众人都道:别混他,别混他!云儿又道:

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

薛蟠道:“前儿我见了你妈,还吩咐他不叫他打你呢。”众人都道:“再多言者罚酒十杯。”薛蟠连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子,说道:“没耳性,再不许说了。”云儿又道:

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

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

说完,便唱道:

荳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双关,妙!

唱毕,饮了门杯,说道:桃之夭夭。令完了,下该薛蟠。薛蟠道:“我可要说了”:

女儿悲——

说了半日,不见说底下的。冯紫英笑道:“‘悲’什么?快说来。”薛蟠登时急的眼睛铃铛一般,瞪了半日,才说道:

女儿悲——

又咳嗽了两声,说道:受过此急者,大都不止呆兄一人耳。

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

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眉批】此段与《金瓶梅》内西门庆、应伯爵在李桂姐家饮酒一回对看,未知孰家生动活泼?薛蟠道:“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忘八,他怎么不伤心呢?”众人笑的弯腰说道:“你说的很是,快说底下的。”薛蟠瞪了一瞪眼,又说道:

女儿愁——

说了这句,又不言语了。众人道:“怎么愁?”薛蟠道:

绣房撺出个大马猴。

众人呵呵笑道:“该罚,该罚!这句更不通,先还可恕。”不愁。一笑。说着便要筛酒。宝玉笑道:“押韵就好。”薛蟠道:“令官都准了,你们闹什么?”众人听说,方才罢了。云儿笑道:“下两句越发难说了,我替你说罢。”薛蟠道:“胡说!当真我就没好的了!听我说罢”:

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

众人听了,都诧异道:“这句何其太韵?”薛蟠又道:

女儿乐,一根几巴往里戳。有前韵句,故有是句。

众人听了,都扭着脸说道:“该死,该死!快唱了罢。”薛蟠便唱道:

一个蚊子哼哼哼。

众人都怔了,说:“这是个什么曲儿?”薛蟠还唱道:

两个苍蝇嗡嗡嗡。

众人都道:“罢,罢,罢!”薛蟠道:“爱听不听!这是新鲜曲儿,叫做哼哼韵。你们要懒怠听,连酒底都免了,我就不唱。”何尝呆?众人都道:“免了罢,免了罢,倒别耽误了别人家。”于是蒋玉菡说道:

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叫归。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佳谶也。

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说毕,唱道: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唱毕,饮了门杯,笑道:“这诗词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见了一副对子,可巧真巧。只记得这句,幸而席上还有这件东西。”瞒至众人。说毕,便干了酒,拿起一朵木樨来,念道:

花气袭人知昼暖。

众人倒都依了,完令。薛蟠又跳了起来,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该罚,该罚!这席上又没有宝贝,奇谈。你怎么念起宝贝来?”蒋玉菡怔了,说道:“何曾有宝贝?”薛蟠道:“你还赖呢!你再念来。”蒋玉菡只得又念了一遍。薛蟠道:“袭人可不是宝贝是什么!你们不信,只问他。”说毕,指着宝玉。宝玉没好意思起来,说:“薛大哥,你该罚多少?”薛蟠道:“该罚,该罚!”说着拿起酒来,一饮而尽。冯紫英与蒋玉菡等不知原故,云儿便告诉了出来。用云儿说出,是章法。【眉批】云儿知怡红细事,可想玉兄之风情意也。壬午重阳。蒋玉菡忙起身陪罪。众人都道:“不知者不作罪。”

少刻,宝玉出席解手,蒋玉菡便随了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蒋玉菡又陪不是。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闲了往我们那里去。还有一句话借问,也是你们贵班中,有一个叫琪官的,他在那里?如今名驰天下,我独无缘一见。”蒋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儿。”宝玉听说,不觉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初会,便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玦扇坠解下来,递与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琪官接了,笑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这里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系上,还是簇新的,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说毕撩衣,将系小衣儿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了下来,递与宝玉,道:“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宝玉听说,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巾解了下来,递与琪官。红绿牵巾是这样用法。一笑。二人方束好,只听一声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见薛蟠跳了出来,拉着二人道:“放着酒不吃,两个人逃席出来干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二人都道:“没有什么。”薛蟠那里肯依,还是冯紫英出来才解开了。于是复又归坐饮酒,至晚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