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七回 阻超凡佳人双护玉 欣聚党恶子独承家(4)
两人让了一回,便坐下喝着酒,道:“这位雨村老爷,人也能干,也会钻营;官也不小了,只是贪财。被人家参了个‘婪索属员’的几款。如今的万岁爷是最圣明最仁慈的,独听了一个‘贪’字,或因糟蹋了百姓,或因恃势欺良,是极生气的,所以旨意便叫拿。若问出来了,只怕搁不住;若是没有的事,那参的人也不便。如今真真是好时候,只要有造化,做个官儿就好。”众人道:“你的哥哥就是有造化的,现做知县,还不好么?”赖家的说道:“我哥哥虽是做了知县,他的行为,只怕也保不住怎么样呢。”众人道:“手也长么?”赖家的点点头儿,便举起杯来喝酒。众人又道:“里头还听见什么新闻?”两人道:“别的事没有,只听见海疆的贼寇拿住了好些,也解到法司衙门里审问。还审出好些贼寇,也有藏在城里的,打听消息,抽空儿就劫抢人家。如今知道朝里那些老爷们都是能文能武,出力报效,所到之处,早就消灭了。”众人道:“你听见有在城里的,不知审出咱们家失盗了一案来没有?”两人道:“倒没有听见,恍惚有人说是有个内地里的人,城里犯了事,抢了一个女人下海去了,那女人不依,被这贼寇杀了。那贼寇正要逃出关去,被官兵拿住了,就在拿获的地方正了法了。”众人道:“咱们栊翠庵的什么妙玉,不是叫人抢去,不要就是他罢?”贾环道:“必是他。”众人道:“你怎么知道?”贾环道:“妙玉这个东西是最讨人嫌的,他一日家捏酸,见了宝玉,就眉开眼笑了。我若见了他,他从不拿正眼瞧我一瞧。真要是他,我才趁愿呢!”众人道:“抢的人也不少,那里就是他?”贾芸道:“有点信儿。前日有见人说他庵里的道婆做梦,说看见是妙玉叫人杀了。”众人笑道:“梦话算不得。”邢大舅道:“管他梦不梦,咱们快吃饭罢,今夜做个大输赢。”
众人愿意,便吃毕了饭,大赌起来。赌到三更多天,只听见里头乱嚷,说是:“四姑娘和珍大奶奶拌嘴,把头发都铰掉了。赶到邢夫人、王夫人那里去磕了头,说是要求容他做尼姑呢,送他一个地方;若不容他,他就死在眼前。那邢、王两位太太没主意,叫请蔷大爷、芸二爷进去。”贾芸听了,便知是那回看家的时候起的念头,想来是劝不过来的了,便和贾蔷商议道:“太太叫我们进去,我们是做不得主的,况且也不好做主。只好劝去,若劝不住,只好由他们罢。咱们商量了写封书给琏二叔,便卸了我们的干系了。”两人商量定了主意,进去见了邢、王两位太太,便假意的劝了一回。
无奈惜春立意必要出家,就不放他出去,只求一两间净屋子,给他诵经拜佛。尤氏见他两个不肯作主,又怕惜春寻死,自己便硬做主张,说是:“这个不是,索性我耽了罢。说我做嫂子的容不下小姑子,逼他出了家了,就完了。若说到外头去呢,断断使不得;若在家里呢,太太们都在这里,算我的主意罢。叫蔷哥儿写封书子给你珍大爷、琏二叔就是了。”贾蔷等答应了。不知邢、王二夫人依与不依,下回分解。
宝玉问和尚来路,和尚说:“你自己来路还不知道,便来问我。”真是当头一棒,喝醒痴迷。凡人眷恋妻儿、名利,至死依依不舍,皆是不知自己来路;若晓得来路便是去路,有何可恋处?
宝玉说:“还了你玉。”和尚说:“也该还了。”针锋相对。须知不是还玉,是反真还原。袭人听说还玉,此惊实非小可,正如王夫人所说“生也是这块玉”,下句“死也是这块玉”。凡人所见,不过生死为重,岂知佛门另有不死不生一义?
“佛门不打诳语”,宝玉对王夫人所说却是诳语;须知仍是真心要走,不是诳语。
宝钗不还玉,以为有玉即有人。宝玉说“重玉不重人”,是在人不在玉。暗里机锋,灵警异常。
小厮学和尚同宝玉说话,妙在似明白似糊涂。只有宝钗是慧心人,必是想起乩语,所以发怔。
宝玉说和尚住处,说远就远,说近就近,即是反求不远之义也。
宝玉说出“一子出家”的话,是文章明点法,必不可少;随以顽话撇开,是文章纵放法。不点则眼不明,不纵则势不宽。
接写贾琏忽忙出门,才好叙巧姐、惜春诸事。
贾琏求王夫人照管巧姐,可见邢夫人平日行为甚不合乃郎之意。
薛姨妈搬去自住,栊翠庵求人管理,一是补笔,一是伏笔。
贾琏说若惜春真正寻死比出家更不好,已允许出家一着。所言邢夫人及尤氏、平儿诸人平素行为,亦甚明白;惟托王仁、贾芸、贾蔷等照管家事,殊欠知人之哲。
写贾芸编派宝玉、宝钗、黛玉等事,真是小人口吻。即借端补明从前所寄之书,且引起下文邢舅、王仁、贾环等各人怀恨说话,为串卖巧姐之根。
外藩买人,于陪酒人口中说起,不着痕迹。
贾雨村为一部书中起结之人,若不为事罢官,如何能归结《石头记》?趁势插入,以为了结地步。
忽叙妙玉一层,引起惜春铰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