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因之谜（2）

但是封建时代的正统文人否定“牛肉白酒说”，倒不是因为这种说法是杜撰的，而是由于杜甫被尊为“诗圣”，出于为尊者讳的原因，对于诗圣这样不体面的死法，封建卫道士们感到难以接受，因此坚决不肯承认。但是这种说法恰恰又被堂而皇之地写进史书，不肯离经叛道的他们才只能从其他角度试图说明正史记载存在着差错，但是他们往往又举不出确切的证据，于是越辩越黑，杜甫的死因也就成了一本糊涂账。了解上述背景之后就可明白，后人重提“牛肉白酒说”，其实包含了一层反封建的意味。如郭沫若在《李白与杜甫》一书中就老调重弹，认为杜甫确实死于“牛肉白酒”，但是他并非是因暴食过多胀死，而是因中毒而死。因为杜甫耒阳阻水时正值暑夏，聂令送来的牛肉白酒数量不会太少，杜甫全家一次未能吃完，剩下的很快就腐坏了。腐坏的牛肉有毒，尤其以腐后二十四小时到四十八小时毒性最烈。杜甫此时已经有半身不遂的症状，身患糖尿病和肺病，又有白酒加速腐肉的毒素在血液中循环，所以死于腐肉中毒是极有可能的。郭氏之说虽极具想象力，却毫无根据，纯是从“牛肉白酒说”生发出的一种推测而已。

溺水说

无独有偶，关于杜甫之死，也和李白一样有醉后溺水而亡的说法，此说见于刘斧《摭遗》、李观《杜传补遗》：

唐杜甫子美，诗有全才，当时一人而已。洎失意蓬走天下，由蜀往耒阳依聂侯，不以礼遇之。子美忽忽不怡，多游市邑村落间，以诗酒自适。一日，过江上洲中，饮既醉，不能复归，宿酒家。是夕，江水暴涨，子美为惊湍漂泛，其尸不知落于何处。洎玄宗还南内，思子美，诏天下求之。吁！聂侯乃积空土于江上曰：“子美为白酒牛炙胀饫而死，葬于此矣。”以此事闻玄宗。吁！聂侯当以实对天子也。既空为之坟，又丑以酒炙胀饫之事。子美有清才者也，岂不知饮食多寡之分哉！诗人憾之，题子美之祠，皆有感叹之意，知非酒炙而死也。高颙宰耒阳，有诗曰：“诗名天宝大，骨葬耒阳空。”虽有感，终不灼然。唐贤诗曰：“一夜耒江雨，百年工部坟。”独韩文公诗，事全而明白，知子美之坟空土也，又非因酒炙而死耳。

不期而来的江上洪水，使得醉酒的诗人猝不及防，最终被惊湍吞没，尸体竟然也不知所终。在这场意外的灾祸中，县令“聂侯”扮演着很不光彩的角色。若不是他对诗人的冷遇，杜甫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意外。等到太上皇玄宗下诏寻找杜甫的时候，聂县令只好在江边制造了一座假坟，以此蒙骗玄宗，说杜甫是因白酒牛炙胀饫而死。需要注意的是，“溺死说”特别否认了“牛肉白酒说”，所以这种说法产生的时间应稍晚。况且前人早已指出，唐玄宗李隆基卒于宝应元年，比杜甫早死八年。杜甫在诗中倒是经常怀念他，如“先帝贵妃今寂寞，荔枝还复入长安”“鼎湖龙去远，银海雁飞深”等，那么已去世的玄宗又怎么可能在大历五年思念杜甫呢？由于这种说法存在如此明显的漏洞，因此也就不值一驳了。但是“溺死说”还是产生了一定影响，比如耒阳的杜甫墓就是此说的直接产物。究其原因，除人们坚信“耒阳阻水”是杜甫的绝笔外，大概还有诗人晚年一直乘船漂泊，那么所有的关于他的传说便都由船和水生发出来了。需要指出的是，当代学界仍有重提“溺水说”者，如梁智乐《杜甫之死》一文认为，思想上的矛盾、疾病的折磨、生活上的走投无路，使得杜甫在写完《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之后，便“自沉秋水”而死，然而此种说法并未得到学界的认可。

病死说

“牛肉白酒说”和“溺死说”中杜甫都是非正常死亡，且均来自小说家言，故而并不可信。目前学界一般认为杜甫是死于疾病。那么，杜甫到底死于哪种疾病呢？因为杜甫的绝笔诗是《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所以萧涤非、朱东润等老一辈学者都认为杜甫死于风疾。所谓风疾，是西医关于心脑血管疾病的总称。当今学界关于杜甫的死因，又提出了几种新的看法，有人认为死于醉饱之后的急性胰腺炎，有人认为死于心肌梗死，还有人认为杜甫死于因肺病感染引发的糖尿病并发症。在湖南漂泊的时候，杜甫的糖尿病已经相当严重了，杜诗云“闭目逾十旬，大江不止渴”，如此口渴，正是糖尿病人血糖、尿糖升高的临床表现。颠沛流离的漂泊生活、长期饮食不节、饮酒习惯及对家国的忧虑，使得杜甫不能安心调养日渐羸弱的残躯。虽然杜甫也懂得一些中医药理，但到了漂泊湖湘之时，他的病症已经积重难返，药饵针灸已经难以奏效，加之他的老病根肺病和热病复发，使得杜甫的糖尿病并发症愈发严重，从而引起酮症酸中毒，最终导致肾功能衰竭而死亡。如果排除了非正常死亡那些不切实际的说法，这样的推断还是有一些合理因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