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理解孩子（9）

焦虑与恐惧

在上文关于过度尽责的讨论中，我们提到了神经症的问题。所有神经问题的核心都是恐惧，然而，成人的深度恐惧被认为是病态的，儿童的恐惧则被认为是正常的。每个孩子都会不时地经历恐惧，但只有当恐惧发展到较为严重的程度时才被认为是不正常的。

恐惧是无助的表达。但凡觉得自己弱小的人，都不仅会惧怕真实的、迫在眉睫的危险，还会对模糊的、未知的恐惧感到焦虑。对于人类乃至所有生物而言，恐惧反应都是与生俱来的关于更原始的生活方式的回忆。原始人生活在持续不断的危险之中，其中一些危险是未知的，另一些则是原始人的思维所无法理解的。而文明人在正常情况下一般生活在社群内部并且会受到庇护。可孩子仍然会感到无助，这是因为他对恐惧尤为敏感。由于同情他的无助，因此我们会回应他的恐惧。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孩子学会了利用自己本能的恐惧反应去达成个人目标。父母越是被孩子的焦虑影响（无论是出于溺爱和同情，还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承受着恐惧），就越容易屈服于他的行动计划。利用恐惧，孩子可以成为凌驾于一切规则和制度之上的“小霸王”。

胆小的孩子害怕独处和黑暗，恐惧揭示了他特有的弱点及原因。只有被宠坏的孩子才会有这种反应。他认为最糟糕的命运莫过于孤身一人，如果没有成人的帮助，他就无法生存。没有什么比独处更可怕的了，因为那时他不得不完全依靠自己。同样，在黑暗中他也要完全依靠自己。有时，父母自己为孩子提供了可以用来反驳他们的理由；他们把独处作为一种惩罚手段，或者通过可怕的“妖怪”或不恰当的童话故事来描绘黑夜的恐怖。儿童典型的恐惧反应通常表现为不肯上床睡觉。很多孩子不愿上床睡觉，要么是因为不愿离开父母的关心与温暖，哪怕只是暂时的；要么是因为痛恨不公平——在他看来，不能像大人或哥哥姐姐那样晚睡，暗含了父母对自己的不公平。因此，上床睡觉，以及伴随而来的必须在黑暗中独处，就成了孩子痛恨的事情。在这种情形中，孩子的恐惧成了父母难以抵抗的武器。

在使用这一策略时，孩子对父母的依赖程度之深往往到了荒唐可笑的程度。孩子不愿意独自上床睡觉，门必须一直开着，或者至少要留一条缝让灯光透进来，因为灯光象征着和他人的联系。慢慢地，孩子的要求可能会越来越多：相邻房间的门必须一直开着；台灯必须亮着；必须有个大人待在房间里，直到孩子睡着才能离开；母亲必须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一旦她松手，孩子立刻开始大哭；甚至在入睡以后，如果感觉到母亲试图离开，他也会醒过来大哭，并且让母亲一直陪在床边直到深夜。即使孩子已经接受了必须独自睡觉的现实，他也依然有可能在做噩梦或夜间受到惊吓时爬到父母的床上，以逃离独自入睡的恐惧。

在白天，恐惧同样行之有效。

十二岁的保罗利用自己的恐惧控制了整个家庭。他是个老来子，哥哥姐姐已经成年。家里每个人都娇惯并纵容他，但他一直生活在焦虑之中。夜里，他的门必须开着，他无法独自待在房间里。他逃避一切有可能独处的情形。他害怕课堂作业，害怕其他男孩之间的打闹，不能游泳，也不敢参加体育活动。每当母亲想要暂时离开他时，他都会大吵大闹。因此，他的家人总是努力安慰他、帮助他，为他扫平一切障碍。

他的母亲曾向我寻求帮助，但并非因为孩子的焦虑问题。她想让我开一个证明，让孩子有理由不去上游泳课——这个可怜的男孩在上游泳课的前一晚根本睡不着觉！她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也许保罗可以学着独立，相信自己的力量，并应对各种难题。保罗也绝不会主动尝试这样做，因为他喜欢生活在被保护的环境中，尽管他不得不以自己的恐惧为代价。

不过，保罗在方法的选择上还是相当保守的。

十四岁的欧内斯特在训练父母方面做得更为出色。父母必须告诉他什么时候能到家，而且要精确到分钟，因为对他来说，任何的不确定都是不可忍受的。他把专横的自我隐藏起来，表现出来的是对父母的爱，只不过这种爱是极度焦虑的。他生活在持续的恐惧之中，总是担心他们发生意外。这也是为什么他坚持父母要准时到家的原因。如果父母在外面停留过久，超过了预先约定的时间，他们就必须每隔一段时间打个电话，向他保证他们一直安好。没有人意识到欧内斯特想要的其实是父母的关注。

该怎么应对孩子的过度恐惧呢？使用强制手段自然是无用的。最好的做法是忽视他的焦虑。孩子当然会想尽办法来对抗这一策略，并闹出各种各样的“状况”。如果他还很小，你只需要让他发完火自己平静下来即可。你必须给予孩子他想要且需要的情感和关爱，但不要迫于他的恐惧而这样做。如果一些情况比较棘手，你可能需要咨询儿科医生或心理医生。有时，你也可以通过激发孩子的好胜心和自尊心消除他的焦虑——你可以让他看到，恐惧是小小孩才会本能使用的策略，如果他这么做会有损其尊严。最重要的是，不要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表面的症状上，而要寻找深层的原因。

孩子的无助通常源于对成人的依赖。因此，父母必须给予孩子机会，让他拥有自立能力。善于观察的父母能够发现，孩子在面对困难时，焦虑反应会更明显。因此，孩子必须学会如何应对困境。此时父母的焦虑比孩子自身的焦虑更加危险。此外，父母必须纠正孩子以自我为中心、不计代价为所欲为的做法。正如我们反复强调的那样，为达到这一目标，最好的方式是少一些纵容。孩子的焦虑是以过度纵容为基础的，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因为当他处在一个陌生的、没有人纵容他的环境中时，他的恐惧会彻底消失。然而，过于严厉只会加重孩子的无助感。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压制自己的恐惧，而这可能会导致更深层的紊乱，这种紊乱通常是神经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