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南朝千古伤心事 每思豪杰泪满襟

不朽的文天祥

2006年5月1日,我驾车从深圳到江西。主要目的地,是南宋大英雄文天祥的家乡富田。

去富田前,我先去了位于吉安县城边上的文天祥纪念馆。纪念馆规模不大,非常残旧。正庭之中,有一座文天祥的高大塑像,近前抚摩,似乎不是汉白玉材料,而是由一种近乎化学喷塑的东西制作而成。细看台座,由台湾的吉安同乡会捐资兴建。不过,这座塑像很大气,把宋朝美男子大丈夫文天祥的精神状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惜的是,伟大民族英雄的纪念馆门庭冷落,只有五六个人参观。其中,还有两个远道而来的韩国人。

距离吉安市五十七公里的富田村,有埋葬文天祥尸骨的墓地。非常庆幸的是,有一条乡村水泥公路,一直修到文天祥的墓地。由于路上一直下大雨,我打算开到墓地所在的村子再买酒吊祭文天祥。不料,进入村子,问一个妇人农户,对方说这个只有几户人家的村子没有小卖部。我说要拜文天祥,问是否有酒卖我。这个农村妇女恍然,说你要拜神啊,就送了我一瓶她家自制的米酒。

用这瓶浊酒,满怀一腔敬意,我祭奠了文天祥。

文天祥的墓地非常干净、整洁,只是太岑寂了些。2006年的五一假日,估计我是全中国唯一一个吊祭文天祥的人。我一向不信“怪力乱神”。奇怪的是,五一这天,我开车从井冈山出发,一路暴雨,可到了吉安的文天祥纪念馆时,天气忽然放晴,甚至出了太阳;再往文天祥墓地走,近两个小时的路程,一直是大暴雨。甚至距离文天祥墓地两公里的时候,还是暴雨如泼。

当时,我心中暗暗祈祷,文丞相在天有灵,应该会保佑我拜祭时停雨。果然,行至墓地,天虽然阴得厉害,却无点滴雨落。

刚刚拜祭完毕,开车走出两公里,忽然又降暴雨。这种奇遇,让我这个无神论者感慨万千。

“红帜已歇歌声消,环宇梵音飘九霄。”如今,各地动辄花数亿、数十亿的金钱修庙。仔细想想,正是文天祥这样的人,保证了中国精神的不死、儒家传统价值观的不死、民族精神的不死。

宋朝、明朝灭亡之际以及抗日战争期间,之所以那么多人慷慨赴义、挺身殉难,绝对不是什么菩萨保佑国家,而是人的精神、是不屈的凛然、是文天祥的英雄大义所感召。回想2006年1月28日,乙酉年除夕。是夜,在最“物质”的中国南方城市深圳,我手持一卷宋诗,信手乱翻,确实觉得不少宋诗书卷气过于浓厚,多数作品用典繁复,诗意平凡。特别是南宋末朝的诗作,境界狭小,诗风浮弱,诚无大可观之句。忽然,文天祥的一首《除夜》赫然入目: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

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

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

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

此诗作于元朝至元十八年,即1281年,是文天祥平生度过的最后一个除夕夜。这一首诗,诗句冲淡、平和,没有“天地有正气”的豪迈,没有“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慷慨,只表现出大英雄欲与家人共聚一堂欢饮屠苏酒过元旦的愿望,甚至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丝寂寞、悲怆的情绪。

恰恰是丹心如铁男儿这一刹那的柔情,反衬出钢铁意志之下人的肉身的真实性。这种因亲情牵扯萌发的“脆弱”,更让我们深刻体味了伟大的人性和铮铮男儿的不朽人格。

于是,时隔725年,我,一个客居岭南的天津士子,依旧在一个岑寂除夕夜晚,为这位江西籍的中华伟男子洒下热泪。

《除夜》一诗,没有雕琢之语,没有琐碎之句,更无激昂的口号式咏叹。可是,我们仍旧感受得到心灵的一种强烈震撼。无论时光怎样改变,无论民族构成如何增容扩大,无论道德是非观念几经嬗变,文天祥作为我们民族精神的象征、作为忠孝节义人格的伟大图腾,万年不朽,颠扑不灭,在日后无数个世代仍会是激励一辈又一辈人的道德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