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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不寿贵公子(2)

沧海茫茫叙远音,何人不发故乡吟。十年故旧三生梦,万里乾坤一寸心。秋水夜看灯下剑,春风时鼓壁间琴,尔来自愧头尤黑,赢得人呼小翰林。

在江南生活的十余年间,贯云石“历览胜概,著述满家”,其诗其曲其词,广为传诵。无论是达官显宦,还是平民士人,得其片言尺牍,便如获拱壁一般。

贯云石家世豪富,也不必为生计发愁。富贵佳公子,自然可以抚今追昔,长吟短叹。其《桃花岩》一诗,大有日后明朝才子唐伯虎风流不羁的端倪:

美人一别三千年,思美人兮在我前。

桃花染雨入白兆,信知尘世逃神仙。

空山亭亭伴朝暮,老树悲啼发红雾。

为谁化作神仙区,十丈风烟挂淮浦。

暖翠流香春自活,手捻残霞皆细末。

几回云外落青啸,美人天上骑丹鹤。

神游八极栖此山,流水杳然心自闲。

解剑狂歌一壶外,知有洞府无人间。

酒酣仰天呼太白,眼空四海无纤物。

明月满山招断魂,春风何处求颜色。

闲适生活之中,贯云石乃对“大元”仍旧关切在心,对其充满无限的美好冀望和祈愿。《画龙歌》一诗,通过对“龙”的淋漓描绘,展现了他对朝廷、国家美好愿景的期盼:

老墨糊天霹雳死,手擘明珠换眸子。

一潜渊泽久不跃,泥活风须色深紫。

虬髯老子家燕城,怒吹九龙无余灯。

手提百尺阴山冰,连云途作苍龙形。

槎牙爪角随风生,逆鳞射月干戈声。

人间仰视玩且听,参辰散落天人惊。

潇湘浮黛蛾眉轻,太行不让蓬莱青。

烈风倒雪银河倾,珊瑚盏阔堪不平。

吸来喷出东风迎,春色万国生龙庭。

七年旱绝尧生灵,九年涝涨舜不耕。

尔来化作为霖福,为吾大元山海足。

贯云石在杭州居住时,每日与禅人、道士相过往,其哲学境界日臻高深,“为学日博,为文日邃,诗亦冲淡简远”。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其书法也是“稍取古人而变化,自成一家”。与贯公子终日言禅咏诗的,不仅有阿里西瑛这位精通汉文的音乐家,还有道行深厚、能诗善曲的汉僧惟则。

惟则乃一代高僧。在与贯云石和阿里西瑛的聚会中,他写出了有名的《筚篥引》一诗,不仅道出了音乐迷离伤感的至情,也从一个侧面描绘出以贯云石为主的“文学沙龙”的活动场景:

西瑛为我吹筚篥,发我十年梦相忆。

钱塘月夜凤凰山,曾听酸斋吹铁笛。

初吹一曲江风生,余响入树秋呜咽。

再吹一曲江潮惊,愁云忽低霜月黑。

坐中听者六七人,半是江湖未归客。

欢者狂歌绕树行,悲者垂头泪沾膝。

我时夺却酸斋笛,敛襟共坐松根石。

脱略悲欢万念消,悟声无性闻无迹。

西瑛筚篥且莫吹,筚篥从古称悲栗。

悲欢茫茫塞天地,人情所感无今昔。

山僧尚赖双耳顽,请为西瑛吐胸臆。

声闻相触妄情生,闻尽声亡情自释。

尽闻莫谓闻无声,机动籁鸣无间隔。

亡声莫谓声无闻,去来历历明喧寂。

吹者之妙余莫知,闻者之悟公莫测。

公归宴坐懒云窝,心空自有真消息。

音乐家阿里西瑛的精舍名叫“懒云窝”,贯云石为此也写过一首小令《和阿里西瑛懒云窝》:

懒云窝,阳台谁与送巫蛾?蟾光一任来穿破,遁迹由他。蔽一天,星斗多,分半榻,蒲团坐。尽万里,鹏程挫。向烟霞笑傲,任世事蹉跎。

论风流俊逸与深沉幽怨,贯云石的散曲在当时最为著名。元曲方面,贯云石一直是与关汉卿、王实甫等人并列的大家。他在音乐方面的造诣极高,擅长吹奏铁笛。使元代“南戏”中的四大声腔之一“海盐腔”定型的正是贯云石,延至明代,“海盐腔”已成为当时戏中的第一大声腔。

贯云石情深款款,重情重义。他有不少汉族诗人朋友,如徐再思等。宦途常别,贯公子总是流连不已,常怀惜别之情:

窗间月娥风韵煞,良夜千金价。一掬可怜情,几句临明话。小书生这歇儿难立马……

湘云楚雨归路杳,总是伤怀抱。江声搅波涛,树影留残照,兰舟把愁都载了……

闲适生活中,贯公子最多的还是“知足常乐”的心态和依红偎翠的“闲愁”。

由于道味日浓,自然世味日淡。

贯云石的家世,也用不着积极入世赚取名声和银子。即使武有戡定之策,文有经济之才,贯公子大隐隐于世,真正做了一个富贵闲人。

大概情深者皆不寿,泰定元年,贯云石忽患急病,不治身亡,时年仅三十九岁。

临终前,贯云石很像一个真正的“存在主义者”,赋诀别诗一首:

洞花幽草结良缘,被我瞒她四十年。

今日不留生死相,海天秋月一般圆。

洞花和幽草,是贯公子两个侍妾的名字。绝色美人,眼见佳公子翩然骑鹤西归,生死两茫茫,解脱真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