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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帽风流(3)

书名:诗词里的中国:纳兰容若词传本章字数:2232

救人并不容易,吴兆骞案是顺治皇帝亲自判决的,康熙至孝,根本不愿意翻案。明珠试着提了,果然被皇帝断然拒绝,明珠只好从长计议。直到康熙十七年正月十八日,康熙皇帝遣内大臣武默讷前往长白山敕封长白山之神,祀典如五岳,吴兆骞趁机写了《长白山赋》取悦皇帝,事情才终于有了转机。

康熙二十年,皇帝拟定了一项新政策,条约中规定“举隐逸,旌节孝,恤孤独,罪非常赦不原者悉赦除之”。明珠趁机替吴兆骞求情。康熙对吴兆骞的《长白山赋》印象很深刻,见此人真心臣服,明珠又极力为其说话,便答应以“纳锾”的方式,让吴兆骞免罪。

对于身无分文的吴兆骞来说,让其筹钱为自己赎身,也是很难的事情。但容若认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是所有问题中最容易的。他和顾贞观筹划,向江南文人募集一部分,自己也出一部分,这笔赎金最终凑足。同年底,吴兆骞在经历了二十三年的漂泊后,回到了北京。

他先前往明珠府上拜谢,而后由容若安排,暂时在积水潭边的净业寺住下。这时顾贞观已经回到南方,直到第二年的元宵节,二人才得以重聚。相别日久,二人抱头痛哭,感慨万千。二十多年的挫折,让吴兆骞褪去了轻狂,变得成熟稳重。而明珠父子也好事做到底,体谅吴兆骞回到家乡一无所有,就让其做了容若弟弟揆叙的老师。

但这个故事的结局有点悲凉。在明珠府上,顾贞观和吴兆骞相处并不融洽。重新归来,吴兆骞的性情去掉了狂傲,也少了灵气,与顾贞观三观差异极大。二人再也不是曾经默契的好友,友情虽在,但思想不再同频,相处产生摩擦。

有一次,二人因为琐事不愉,容若叹息着请吴兆骞到一间房内,让其观看墙壁上的一行小字。只见上面写着:“顾梁汾为松陵才子吴汉槎屈膝处。”

吴兆骞方知顾贞观为让他沉冤得雪,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二人重归于好。后来,不知是因为懊恼郁结,还是无法融入眼前的生活,引发水土不服,吴兆骞在与顾贞观重逢的第二年,就病入膏肓。当时他前往故土省亲,在老家一病不起。容若等人觉得他遭遇堪怜,就将其接回北京医治,然而回天乏术。

极富戏剧性的是,纵然顾贞观为了营救此人,不惜下跪,弥留之际,吴兆骞对儿子的遗言却是:“吾欲与汝射雉白山之麓,钓尺鲤松花江,挈归供膳……付汝母作羹,以佐晚餐,岂可得耶。”他怀念的竟然不是江南故里的水乡烟雨,而是在天寒地冻的松花江上,钓起鲤鱼,烹饪成汤羹做晚餐的鲜美。

真是可悲又可叹!

营救吴兆骞的结局以凄凉收尾,容若却兑现了对顾贞观的千金一诺。顾贞观把容若的这份知遇之恩铭记在心,在之后的几十年里,这份至情至性的知己之情几乎成了他生活的重心。而恰恰是有了顾贞观的这份铭记,容若的作品才得以整理出版,被后世阅读、理解并追捧。

顾贞观看得极为透彻,他曾说:

人生百年一弹指顷,富贵草头露耳。容若当思所以不朽,吾亦甚思所以不朽容若者。夫立德非旦暮间事,立功又未可预必,无已,试立言乎!而言之仅仅以诗词见者,非容若意也,并非梁汾意也。

他认为人生百年,弹指之间,富贵并不永恒,真正能够让人不朽的一定是思想。这是他理解容若的地方,也是他和容若作为思想者、见证者和写作者的共识。在填词上,他们也观点相同,推崇一定要由性灵生发,注重词的抒情能力。这就让他们在对当下词坛作品的评判上,站在了有相同标准、相同角度的层面。而容若招聘老师的目的之一就是找到一位志同道合的师友,一起做一些让人生不朽的事情。因此在切磋学问之余,他们开始筹划编纂一套词集,这就是后来的《今词初集》。

《今词初集》编选了从明末到康熙十六年这三十年间的词坛优秀作品。入选词人一百八十四个,精选他们的词作六百余篇,勾勒了清初词坛的创作风貌,也展现了在两个王朝夹缝中生存的词人们独特的精神风貌。最为重要的是,这本词集选编了纳兰容若的词作十七篇,让其成为崛起的词坛新秀。

富贵公子的标签本身就有流量,再加上才华天赋,更催生了时代对容若专著的翘首以待。而顾贞观也敏锐地嗅到了这种需求。他决定为容若编纂一本词集单行本,刊行于世。纳兰容若在听取了顾贞观的策划后,创作《虞美人·为梁汾赋》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凭君料理花间课,莫负当初我。眼看鸡犬上天梯,黄九自招秦七共泥犁。

瘦狂那似痴肥好,判任痴肥笑。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向风尘。

容若把词作的选编工作全权授予顾贞观,认为只要不辜负托付的初心就好了,哪怕将来词集不被社会接纳,最后像进入地狱一样被人嘲笑,他也不会后悔。当时纳兰容若理想破灭,内心失意,他认为由明珠这样的父亲为自己撑门面,根本不值得炫耀,反而显得自己无足轻重。因此,词集能不能被社会认可,他都觉得无所谓了。

其实,作为纳兰词的第一读者,顾贞观曾对纳兰词作出这样的评判:容若词有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这种评价是中肯的。纳兰词之所以长盛不衰,与推销有关,但更重要的是他的词风清新隽秀,善用白描,不事雕琢,哀伤决绝,直抒性灵,击中了感情的痛点,获得了读者的共鸣。这是容若作品的独特性。而拥有独特性的东西,往往具备持久的生命力。

顾贞观想到当初与纳兰容若相交之时,二人因为侧帽投壶的画卷,定下了今生契阔的缘分,就将第一本词集定名为《侧帽词》。

关于“侧帽”,《周书》曾记载过这样一个典故。风流倜傥的独孤信外出打猎,驰马入城时帽子略歪斜,侧影格外动人,让“侧帽”成为遗世独立、不羁君子的象征。这一点也恰恰和容若的气质极为吻合。这本词集定名为《侧帽词》,一语双关,极为贴切。

康熙十五年,纳兰容若的第一本词集《侧帽词》付梓,一经发行就成了畅销书。它奠定了纳兰容若京城词坛宗主的地位,也让其声名远播,为后来的不朽开了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