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飞烟灭的乌托邦:《海上钢琴师》(2)
眨眼间很多年过去了,弗吉尼亚号已经成为一艘破旧的老船,不再有昔日的辉煌,麦克斯也离开了船和挚友1900。而就在这时候,麦克斯听说了弗吉尼亚号将要被拖出港口炸沉的消息。为了挽救朋友的生命,麦克斯不顾劝阻甚至威胁,执意上船寻找1900,经过多番周折,他终于见到了1900。在旧船幽深的船舱深处,1900告诉了麦克斯自己拒绝下船的原因。麦克斯最终含着泪告别了自己的好友。
弗吉尼亚号被装上炸药拖离了港口,船舱里,1900还在对着一台不存在的钢琴弹奏着。轰然一声巨响,弗吉尼亚号被炸得粉碎,一切从此灰飞烟灭。
观影指南——影片的几个关键词
开端或者结束
记得2001年快来的时候,报纸上总在争论,很多人说21世纪实际上应该从2001年开始,我们在2000年欢庆新世纪的到来是错误的云云,还举出了很多据说是专家的意见。
现在想起来,2000年真的是一个让人迷惑的年份——它使上一个世纪以十全十美之姿全身而退,又使下一个世纪从0开始,它到底应该属于哪个世纪呢?也许,在万般无奈的时候,只有叫它“世纪之交”吧。
1900年,就是这样的一个“世纪之交”。当近代的田园牧歌已经逐渐远去,人们发现自己坐在小屋前看夕阳的时间越来越少的时候,机械工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人们面前。当人们为一夜之间社会的巨大进步而欢欣鼓舞时,却并不明白自己正在被拖入一个逐渐异化的陷阱中——毕竟,卡夫卡10多年以后才创作出著名的《变形记》。
而出生在船上的1900却从小就躬逢20世纪之盛——在豪华游轮的最底层,深不可测的锅炉房,巨人一样的机器,如怪兽大嘴一般的锅炉,地狱小鬼一样的工人,粗俗的谩骂,在空间上与最上层的一等舱截然不同,在时间上也宣告了温情脉脉的近代的完结。
一个打破时间和空间界限的、赤裸裸的时代到来了,14年后,世界迎来了它的第一次世界范围内的大战,30多年以后,又来了第二次,人类,真的开始“改变”世界了。
音乐
1900的养父丹尼死于一次可怕的事故,从此以后,1900总是躲在弗吉尼亚号最狭小的角落,直到有一天,在魔力的召唤下,他偷偷跑到一等舱豪华的舞厅里,魔力就是音乐。
晚上,这个8岁的孩子自己坐到了钢琴边,弹出他心中的音乐,进入梦乡的客人们在音乐的召唤下纷纷走出客舱,走向这个神奇的孩子。船长说:“你不能在这里弹琴,你这样是不合规矩的!”
8岁的孩子抬起头,脸上满是煤灰,盯着船长的脸,说:“让规矩见鬼去!”在1900的心中,只有音乐,没有规矩。
每次在舞会上,乐队队长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按照乐谱弹好吗?”可是,队长的要求每次都落空。音乐是他的灵魂,而灵魂是没有规矩的,甚至舞厅里新进来的一个舞客也是他音乐风格改变的原因。对1900来说,钢琴上的手就是他的眼睛,他的耳朵,或者说,他的心。
他在豪华游轮最高层的豪华舞厅弹奏三角钢琴,也在三等舱的休息厅里弹奏立式钢琴,因为对他来说,乐器没有简陋与豪华之分,只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音乐。
当他的名声越来越大的时候,很多人不远千里来听他弹琴,连爵士乐创始人、钢琴师谢利都来向他挑战。
只见谢利西服笔挺,皮鞋黑亮,嘴里叼着雪茄,几根指头都戴着硕大无比的宝石戒指,连门牙上都镶着钻石。他要1900上去弹奏的时候,1900只弹了一首《圣诞歌》;谢利即兴弹奏了一首新创作的曲子,1900却凭记忆将他刚才弹奏的曲子一点不差地又弹了一遍。谢利愤怒地在钢琴上施展自己所有的技巧,而1900终于说:“你这是自讨没趣,衰人!”顿时琴键上仿佛有无数只手在飞舞,而放在钢琴上的香烟纹丝不动,琴声如潮水如风暴如霹雳如闪电。一曲终了,1900将香烟放到钢琴琴弦上,香烟被点着了,他拿着香烟走到谢利面前说:“这烟你抽,我不抽烟。”他把香烟放到目瞪口呆的谢利的嘴唇中。
当谢利神情黯然地下船的时候,1900站在船舷边,说:“爵士乐也去见鬼!”
没有门派,没有区别,没有宗师,没有高低贵贱,音乐,只有音乐。1900生活在他最纯粹的音乐世界中,他甚至为谢利的技巧高超而流泪,因为在他心目中,音乐就是一切,一切都是音乐。
爱情
1900一生都没有从船上下来过,只有一次,他差点下了船。
当他在船舱里演奏的时候,一个少女的面庞映在舷窗上。那一刻,1900的音乐显得如此深情如此温柔,他知道,自己已经坠入情网。
可是,他一直没有勇气向这个在三等舱的女孩吐露自己的心声,直到她下船。
在跳板上,1900叫住了她,可是,两人几乎还没说话,就被拥挤的人流分开了。看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我珍爱的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中间的那段,克利斯朵夫在大街上看到了街对面的安多纳德,对方也看到了他,可是:
她筋疲力尽,凄怆欲绝地走出来,忽然瞧见克利斯朵夫在对面的人行道上走过。他也同时瞧见了她。她马上不假思索地向他伸出手去。这一回克利斯朵夫也停住脚步,认出了她。他已经走下人行道迎着安多纳德来了;安多纳德也迎着他走过去了。可是势如潮涌的群众把她推着挤着,像根草似的,街车的一骑马滑跌在泥泞的街上,在克利斯朵夫前面形成了一条堤岸,来往的车辆被阻塞了,成了个难解难分的局面。克利斯朵夫不顾一切地还想穿过来:不料夹在车马中间进退不得。他好不容易走到看见安多纳德的地方,她已经不见了。她竭力想抵抗人潮而抵抗不住,也就灰了心,不再挣扎,觉得有股宿命的力量限制她跟克利斯朵夫相会。而既然是命中注定的,又有什么办法?所以她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不想再回头走去。
——《约翰·克利斯朵夫》卷六《安多纳德》
生活之所以为生活,也许就在于有很多无奈和假如。在爱情面前,1900甚至想将自己的音乐作为祭坛上的牺牲奉献给少女,可是,祭坛被毁掉了,被汹涌的人潮人海毁掉了,然后淹没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宿命在克利斯朵夫和1900面前都张开了它的翅膀,让人无法抗拒,黯然而退。
灰飞烟灭的愚人船,抑或诺亚方舟
当年幼的1900问他的养父丹尼“妈妈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丹尼告诉他:“妈妈是一匹马的名字,一匹跑得很快的马。”
出生之后就被抛弃在舞厅钢琴上的1900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但是他又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妈妈——弗吉尼亚号游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