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不可言的构思：《贫民窟的百万富翁》（2）

绝妙的结构

本片的编剧西蒙·博福伊大学时的专业是纪录片导演，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作品总是善于从社会底层人们的啼笑悲欢中寻找人性光芒的原因。在本片之前，他比较为人熟悉的作品是《光猪六壮士》，影片描写的是经济萧条被裁员的6个工人为了生活去当脱衣舞男的故事。故事有英国式的优雅和幽默，又包含了社会底层民众为生活挣扎的辛酸。从某种意义上讲，《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也沿袭了这一主题，只不过地点由英国转到了印度，而所揭示的社会现实也更加黑暗暴力。

这部影片最精妙有趣的地方当属其奇思妙想的结构。整部电影用一场电视直播的智力竞赛贯穿，一开始就给观众设置了一个巨大的悬念：一个来自贫民窟的小子怎么可能战胜无数的学者、作家、博士，顺利地回答出一个个刁钻古怪的问题，成为最后的大赢家？而随着情节的铺开，我们才逐渐明白编剧的醉翁之意：智力竞赛只是一条线索，他真正要展现的，是底层民众悲苦的挣扎与可怜的愿望。这个线索设置绝妙之处还在于：贫民窟小子的身份与百万富翁的巨大反差，他的学识与前面纷纷失利的学者们的巨大反差。也正是这种反差牢牢地抓住了观众，使他们在这两个小时内欲罢不能，急于知道最后的答案。影片的结构采取了多条线索交错并进的方式：

线索1：贾马尔参加智力竞赛答题的过程；

线索2：贾马尔与哥哥及拉提卡艰难悲伤的成长历程；线索3：警方对贾马尔的刑讯逼供；

线索4：与贾马尔答题同时，拉提卡的逃跑过程。

影片频繁使用高超的剪辑将几条线索组织在一起，做到天衣无缝、自然流畅。

如影片开头，警察询问贾马尔的姓名，瞬间镜头转到答题现场贾马尔告诉主持人自己的名字，紧接着贾马尔挨了警察一记重重的耳光，瞬间又闪到贾马尔在答题现场由于过度紧张而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另外，在电影中多处出现闪回镜头，如火车站拉提卡仰头微笑、逃跑失败、暗夜中站在铁轨边拉提卡孤单的身影等。正是这些精湛的剪辑技巧将几条复杂的线索组织在一起，形成了流畅自然而又惊心动魄的叙事格局，《芝加哥太阳报》评论本片“严肃的浪漫在叙述的力量下爆发”，这个评论是十分中肯的。

暗夜之光

艺术暴露黑暗绝不是站在高处的指指点点，更不是窥私与猎奇，甚至也不仅是怜悯与同情，而是一种感同身受的体验与身临其境的关照与赞美。

本片在通过贾马尔兄弟及拉提卡的艰难成长历程展示底层社会的不公与黑暗的时候，时刻没有忘记在这黑暗中发掘出伟大而圣洁的人性之光。

贾马尔兄弟虽在肮脏简陋的贫民窟长大，但是他们小时候仍然有母亲的关爱，这种关爱让保安大叔都束手无策。在母亲死后，两兄弟相依为命，一起爬火车，一起卖东西，一起偷旅客的食物，也一起被扔下火车，可谓真正意义上的难兄难弟。刑讯逼供贾马尔的探长虽然简单粗暴，但这种简单粗暴是源于主持人对贾马尔的诬告；在逐渐了解内情后，我们不难看到他眉眼间经常闪过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的同情；为了更好地聆听贾马尔的故事，探长甚至还打发走了头脑简单的手下。贾马尔的哥哥曾经霸占了贾马尔挚爱的女孩拉提卡，又把她转让给黑道大哥，但是到最后一刻，他还是幡然悔悟，帮助拉提卡逃跑，甚至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更不用说贯穿电影始终的贾马尔与拉提卡艰难曲折的爱情历程。这一切无不闪烁着伟大的人性的光芒，这光芒不仅照耀着电影里的人物，也感动着观影的人们。

而更加令人感动的光芒无疑是贾马尔身上展露出的诚实、执着与爱。影片由他被诬蔑作弊开始，从他向警察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答案展开。而展开的每一幅生命的卷轴，除了看到他生存的艰难之外，更让人看到在这种艰难之下他顽强坚忍的求生意志，以及与哥哥对比，他善良淳朴不愿意走上邪路的本真。还有他对拉提卡从未消逝的爱，相信每一个观众在看这部电影时都在心里默默祈祷贾马尔最后能够胜出，他和爱人能终成眷属，因为每个人都愿意相信，善良与真诚应该获得美好的回报，哪怕这个世界还有不公与黑暗，还有种种苦难与无奈，但是人性中的善良还是应该保有的。从这个角度说，《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这样的影片正是在肯定并激发这种善，它试图让人们相信一个质朴而简单的愿景：善有善报。至于这种报偿是因为宿命，还是因为神，或者是因为运气，都并不重要。

生活与教育

这部电影并不是一部教育影片，但是影片的一个情节还是与教育有关，准确地说，是跟学校教育开了一个辛辣的玩笑。

记得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看到影片末尾贾马尔遇到的最后一道题是三个火枪手其中之一的名字。我心里不禁松了口气，因为前面情节交代过，这部小说是贾马尔小时候学过的课文，因为上课迟到，他和哥哥还挨过老师的责骂，老师砸在他头上的，正是这本《三个火枪手》。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贾马尔不知道答案。而他知道答案的那些题，无一不是他艰难生活的某个节点给他的馈赠：影星的名字是他经过粪坑洗礼得到的，罗摩的武器跟他母亲的惨死有关，印在100美元上的人像是他的被残忍弄瞎双眼的乞丐伙伴告诉他的。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他对一些似乎很简单的问题却感到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国家的国徽上写的是哪句话，不知道自己国家的货币上印的是谁的肖像，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小时候学的课文里面的人物名字。“生僻”的知识他了如指掌，而大家都知道的“常识”他却一无所知。影片中他是用反问来向警长解释这一切的：

贾马尔：在焦佰蒂街哈里什店的巴里布里巴布多少钱一个？上星期四在圣克鲁斯车站是谁偷了自行车？

警察无言以对。贾马尔的理由很简单，他的答案全部来自他的底层生活，这些生活与他的喜怒哀乐乃至姓名息息相关，其中很多本身就是严酷的生活强加给他的烙印，即使他想忘记，也忘不了。正如他被问到罗摩的武器是什么时口中喃喃说到的：“每天早上醒来，我都恨不得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这答案与他母亲的死有直接关系。

这似乎印证了中国的一句古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教育的絮絮叨叨在人生中究竟能起多大的作用，有时候还真不能乐观。也难怪有人说：“忘记学校所学的，剩下的就是教育。”

也许，生活才是真正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