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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打边谈

书名:汴京之围本章字数:5064

北宋与金人的议和,从金军围城之前就已经展开。李若水在粘罕处时,粘罕已经派人(杨天吉、王汭、撒卢母等)到汴京,要求割让整个黄河以北地区。经过讨论,宋钦宗同意了金军的要求,于十一月二十二回书,并派遣耿南仲与聂昌前往河北和山西地区交割。

在宋钦宗的书信中,还应金人的要求,特别指出对几位“误国大臣”的处理,本书中提到的人物包括:

蔡京,责授节度副使,昌化军安置,已死。

童贯,责授节度副使,吉阳军安置,已诛。

王黼,责授节度副使,卫州安置,已诛。

李纲,责授节度副使,夔州安置。

吴敏,责授节度副使,涪州安置。

马扩,昨任真定府路廉访使,今不知存亡。

詹度,湖南安置。

张孝纯家属,闻在徐州或南京。

皇帝还给河北、河东的人民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这封信回顾了历史,表示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恢复和平。如果河北和山西的人民在金国统治下能够安康,那么就跟做大宋子民没有什么区别。到了最后,还用了现代人写信时流行的问候语,询问说:“冬天好冷啊,你们还好吧?”由于这封信非常重要,因此全文引在这里:

敕官吏军民等:顷者有渝盟约,致大金兴师。朕初嗣位,许割三镇,以酬前恩。偶缘奸臣贻误,三府不割,又间谍大金功臣,再致兴师。使河北、河东之民,父子兄弟,暴骨原野。

夙夜以思,罪在朕躬。念欲息生灵锋镝之祸,使斯民复见太平,莫若割地以求和,讲两国之好。是用黄河见今流行以北,河北、河东两路郡邑人民,属之大金。朕为民父母,岂忍为此,盖不得已,民虽居大金,苟乐其生,犹吾民也,其勿怀顾恋之意。应黄河见今流行以北州府,并仰开门,归于大金。其州府官员兵人,即依军前来书,许令放回南地。速依今敕,勿复自疑。故兹示谕,想宜知悉。冬寒,汝等各比好否?遣书指不多及。

关于需要交割的城池,宋钦宗也做了详细列表。在山西地区(河东路)包括岢岚军、隰州、保德军、宪州、火山军、忻州、辽州、太原府、汾州、怀州、宁化军、平阳府、石州、平定州、绛州、威胜军、泽州、隆德府和代州,共十九城。

在河北地区包括浚州、卫州、相州、磁州、洺州、邢州、赵州、真定府、中山府、永宁军、深州、祁州、北平军、河间府、莫州、安肃军、顺安军、广信军、雄州、保定军、信安军、保州和霸州,共二十三城。

皇帝一共列出了四十二个地方,到了枢密院继续细化,又加上了八个城池,分别是河北路的永静军、冀州、恩州和青州,以及河东路的岚州、慈州、河阳府和河中府。

这也说明,不管宋军抵抗得多么壮烈,不管汴京保卫战的结果如何,实际上,皇帝已经在协议中将国土割给了金国。那些山西与河北地区的人民和军队实际上都在与空气作战,而这给国家、给自己都带不来任何结果,他们被抛弃了。

但这次交割却以悲剧收场,前往山西交割的聂昌被愤怒的人民杀死,交割河北的耿南仲也逃跑了,没有完成任务。这个任务本来就没法完成,而聂昌在要求各城开门时态度还过于傲慢。他表示,宋朝官军就应该听命令,叫守就守,叫弃就弃。既然皇帝让交割,何必还坚守呢?抵抗不仅死很多人,剩下的也脱离了生计,更麻烦的是,误了交割,造成京城危险,守城者不仅不是功臣,反而是大大的罪人。他说得过于难听,最终把命搭了进去。

宋朝皇帝的服软也并没有让金人停止进攻,由于他们已经到了黄河边,不可能空手而回,只有继续进军。

当然进军需要借口,粘罕的借口是,鉴于以前宋朝的不良记录,这次只要交割没有完成,就必须进攻,进攻,再进攻。他吃准北宋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五十座城市交割的任务。

斡离不的借口是:鉴于宋朝的不良记录,这次必须是皇帝亲自出面签订的和约才能算数。

另外,斡离不与粘罕对待宋朝的态度还有区别。斡离不虽然先到,但由于他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再次与宋钦宗打交道,对于宋廷的态度更加温和。粘罕上一次没有分到战利品,就更加坚决地要求进军,同时,他作战经验更丰富,在逼迫宋朝割地问题上更是寸步不让,步步紧逼。

虽然斡离不更加友好,但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反而是粘罕,所以,金军第二次的汴京围城战比第一次更加积极。

但两位元帅又有各自为政的一面,存在着不协调现象。比如,双方在外交上本来应该是一个声音,统一派出使团,但事实上,元帅们却没有协调好,各自派出了使团。使团的不统一增加了事情的混乱,也影响了宋军的判断。宋朝君臣一直认为二太子一方是做决策的,但事实正好相反,国相一方才是最终拍板的人。

粘罕十一月二十一派出使团之后,十一月二十七,又派出杨天吉、王汭和撒卢母使团继续商讨交割土地与其他和约条款问题。

十一月二十八,斡离不派出的使团也到了,使节名叫刘晏。粘罕派出的使团以逼迫为主,而斡离不的使团则以告知为主。刘晏在都亭驿休息后,将金军的情况做了详细汇报,表示与上次不同,金军两路兵马都杀到了,底线诉求是请皇帝出城会盟。刘晏对皇帝的态度很恭敬,对北宋的情况颇为同情,让皇帝感到放心。他的情报也很重要,因为刘晏来时,国相粘罕还没有杀到首都城下,刘晏出使两天后西路军才到了青城。刘晏其实帮助北宋提前两天知道了粘罕的动态,但宋军并没有加以利用。

闰十一月初四,粘罕又派出了使团,使者是萧庆、杨真诰和撒卢母。与刘晏的恭顺不同,这个使团态度非常傲慢。不过,他们传递的消息都是一致的,要求皇帝亲自出城会盟。宋钦宗在刘晏的劝说下有意与元帅见面,但见了粘罕使团的傲慢,又开始担心了。三天后,皇帝才接见了萧庆等人。宰相何㮚向金使表示,按照规矩,皇帝只有到三年一次的祭祀时才会离开首都,平常都居住在大内,如果金军坚持这个要求,和约就无法达成。

萧庆离开两天又回来了,初九,他带来消息,仍然需要皇帝亲自出城。这一次与上次不同,又附加了一条威胁,表示在金军攻破城池之前,如果皇帝出城议和,那么两位元帅仍然当他为皇帝,按照臣子见皇帝的礼节对待他。一旦城破,皇帝就不再是皇帝,而是俘虏,到时候就不要指望礼节了。

金军的威胁让皇帝恐慌,但他还是不肯出城。为了与金军继续沟通,在第二天他派遣了一个使团,由都水监李处权和右司郎中司马朴率领,前往金军营地。使节出城后,却被金军挡住了去路,不接受他们出使。

虽然谈判不顺利,但双方却并没有断了联系。闰十一月十四,粘罕再次派出萧庆、杨真诰、撒卢母前来,他们先是要求皇帝出城,遭到拒绝后放宽了条件,表示不用皇帝亲自出城,而是派遣宋朝宰相,以及与皇帝关系密切的亲王做人质就可以了。

宋朝宰相一般不止一个,但在当时,担任宰相的却只有何㮚。何㮚听了脸色大变,但好在宋钦宗以宰相只有一个,需要料理帝国事务,不便出访为由拒绝了,改为其他人出访。至于亲王级人物,金军首先想到的是太上皇宋徽宗。宋钦宗连忙拒绝了,表示这不符合礼法。金人接着要求太子出质,但太子只有几岁,显然也不合适。最后,萧庆要求派出越王、郓王或者其他亲王两人共同前往。

宋钦宗同意派遣越王做人质。越王带着拯救帝国的使命整装待发,粘罕在城外排好军队,等待他出城。不想到了城门口的越王一看外面的阵势,吓了回来,说什么也不出去了,皇帝只好作罢。

四天后,闰十一月十八,宋钦宗与大臣们还在商量,最终还是派不出合格的人选。闰十一月十九,皇帝决定派遣两位官员,叫作冯澥和曹辅,临时封他们为宰相,再派了两个姓赵的宗室子弟赵仲温、赵士说,冒充亲王前往金军营地。这次派遣终于激怒了粘罕,四人来到军前,粘罕设酒款待他们,行过三通酒,一句话不说,就把他们打发了回去。

两天后,闰十一月二十一,宋钦宗再次派四人前往金军,第二天,四人又回来了,带来的消息还是必须由宰相何㮚与两位亲王为人质。

到这时,议和之路似乎走入了死胡同,皇帝不愿意他的本家去送死,也不想亲自前往金军营地。而金军营地也不着急催着他们议和,因为他们的攻城器械已经大批量到位,每天大炮一开动,将源源不断的石头投入城内,都能造成数十人的死亡。大炮引起的减员和恐慌,已经让城内损失了百分之五六十的兵士,眼看就无以为继了。随着谈判陷入僵局,金人更是加强了进攻。

闰十一月二十,在宣化门出现了一次重大险情。宣化门旁边有一条惠民河,金军原本在河的北侧驻扎,他们通过一座叫作陈桥的桥梁来到了河的南侧,利用攻城器械向宣化门进军。

其中有三个人带着金军的黑旗已经登上了城,如果有更多的人上来,就意味着城池将要失守。听到消息后,姚友仲和都统制王燮立刻率领数十骑兵与上百步兵到城外和敌人接战,击退城下的敌人。城上的几个金军由于缺乏后援被杀死了,而城下的金军也退回到桥北的鹅车和洞子之中躲避。

宰相何㮚听说了险情,也立刻赶过来察看。但不想宰相一来,情况反而恶化了。金军又从洞子和鹅车里出来,冒着城上如雨的矢石,想继续爬城。宋军也有六七百人下到了城外,准备与敌人决战。两兵相接,宋军突然溃散,被金军赶得四处乱跑。

城上的人看得清楚,金军虽然进攻,但并没有后继部队跟上,也就是说,只要打败了他们的第一波进攻部队就是胜利。城上的人赶快大喊着把消息告诉城下的溃军。但溃军已经收不住势头了,只能败下阵来。

两岸都在猛放大炮和弓箭,宋军有数百人死伤。在城下还有不少陷马坑,原本是宋军挖了为金军准备的,不想逃跑时慌不择路,反而有近百宋军陷入其中。金军看了哈哈大笑,一场战斗就在笑声中结束了。宋军虽然阻止了金军登城,却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

闰十一月二十一、二十二,双方仍然在寻找攻守之道,金军在各个城门发动攻势,双方损失都很大。

闰十一月二十三,宋军又受到了一次沉重的打击,地点仍然是在宣化门外。这一天,统制官范琼率领千人出战。他们下到城外,奋勇前进,将金军赶过了惠民河。宋军士气高涨,决定继续追击。他们没有采取过桥的线路,而是直接从冰面上过河。在距离北岸还有十余步时,冰面突然开裂,大批士兵掉入河中。惠民河并不是一条大河,还不至于淹死太多人,但金军一看宋军出现了混乱,立刻回头掩杀,将在河中挣扎的宋军杀死。这一次战斗,宋军就损失了五百多人,士气受到很大打击。

从这一天开始,汴京城内外又下起了大雪,大雪昼夜不停,一直铺了几尺厚,这更增加了守城与攻城的难度。

从闰十一月二十到二十三,汴京城墙险情不断,似乎也预示着金人逐渐找到了攻城的诀窍。宋军士气越来越低落,仿佛支撑不下去了。进攻大部分发生在粘罕的区域,斡离不区域内反而相对平静,也表明两位元帅所持的立场是不同的。

闰十一月二十四,仿佛是为了印证这样的判断,金军的东路军元帅斡离不又派他的使者刘晏来了。斡离不显然知道金军的总攻就要开始,他这时派使者前来,是告诉宋钦宗应该赶快做决定。斡离不甚至连写封信的工夫都没有,只是让刘晏口头带信:金军的总攻就要开始了,如果皇帝感觉还能支撑,就全力抵御,不要考虑留后手了;如果感觉不行了,就赶快答应金国条件,要么亲自出城议和,要么派亲王、宰相出城,否则一切都迟了。

刘晏的善意提醒还没有结束,进攻就开始了。这次的进攻仍然在宣化门方向,敌人推来四架火梯,试图烧毁城墙上的楼橹。城墙楼橹都有编号,其中“字”字号楼橹不幸成了金人的主攻方向。

城上用撞杆对付城下的火梯,摧毁了其中三架,但有一架却成功地点燃了三座楼橹,一部分金兵乘着混乱登上了城墙。但他们选择的地点却不对,上城后,恰好位于三座燃烧楼橹的中间,前也是火,后也是火,过不去了。姚友仲率军乘机反攻,将他们逼下了城墙。由于天冷水结了冰,无法救火,三座楼橹也化作了灰烬。

另一处,宋军放火牛烧毁了金人的一个洞子,洞子燃烧时,反而将宣化门附近的两座楼橹点燃了。金人也借助火势上了城墙,被宋军击退,损失了上千人马。

到这时,城壕都已经被金人填成了高地,城墙上发生了恐慌,不管下面有没有敌人,发射的弩箭和炮弹数以百计,大部分都只是对空发射。有人如果制止士兵,劝他们不要浪费弹药,就会被指为奸细杀掉。金军在城下先避一避,等宋军发射的间隙,捡城上射下的弩箭和炮弹,反射回城上。城墙已经伤痕累累,最初还有人修,但因为修城的人大都被炮弹砸碎了脑袋,或者被弓箭射死,人们连修理都不敢了。

金军攻势的加强,印证了刘晏的提醒。

闰十一月二十五,大雪仍然没有停止。前一天,皇帝没有给刘晏答复,安排他住在了驿馆内。第二天,刘晏仍然在都亭驿等待着结果。到了下午,突然间驿馆外乱成了一团,人群吵吵嚷嚷向驿馆聚集。到底出了什么事?看门人告诉刘晏,金军已经入城了!

就在说话的工夫,一群百姓已经冲破了驿馆的防卫,向刘晏冲了过来。刘晏吓得大叫:我是为了你们好,才来通报的,不要杀我!

这成了他最后的遗言,愤怒的百姓冲上来,将他抓住撕成了碎片。这位对宋朝怀有好意的使者就这样死于非命。斡离不也许想不到,他出于善意派使者前来提醒宋钦宗,但皇帝却没有能力保护使者。在混乱中,人们已经失控了。

刘晏在死前听说城已经破了,这是否符合事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