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康王
就在张邦昌让位给孟后时,康王的军队也在迅速行动。
金军刚刚离开时,康王的左膀右臂——知信德军黄潜善——曾经派一位叫作张宗的人来汴京打探过这里的情况。探子带回了张邦昌的僭号文、金人的诏书、张邦昌的大赦文告,以及迎立孟太后的手书,康王才确信金军真的撤了。张邦昌由于立孟氏及时,才逃避了僭伪的嫌疑。
就在四月初五迎接孟太后入延福宫的当天,张邦昌还派了一个叫蒋师愈的人前往济州、郓州一带寻找康王。蒋师愈在济州找到了康王,将张邦昌迫不得已当皇帝的事情叙述一遍。四月初七,张邦昌再次写信给康王,表达了对康王的拥护。初八,他又派人送去了玉玺,表达了请康王当皇帝的意图。
康王听说徽、钦二帝都已经被金人抓走了,试图亲自去截击金人,却被臣下劝住。最终,他只是号召大家抗击金军,自己却没有什么行动。
既然金军已经撤走,占领汴京还是必要的。但康王还不敢亲自前来,他本人从河北地区先到南京应天府,因为从应天府有路直接去往江南地区,比起汴京更加便捷,是个可进可退的安全城市。
他虽然不敢亲自来,却派了兵马过来收复汴京。四月初四,勤王之师已经到了汴京不远处。四月初五那一天,统制官王渊领兵到了汴京,驻扎在通津门外。
四月初七,宗室敦武郎赵叔向率领七千人马也到了,驻扎在原金军大本营青城,但他们还都摸不清情况,暂时不敢进城。
四月初八,张邦昌下令打开诸城门,这意味着城里和城外恢复了沟通,也表明自己没有心思做抵抗。
四月十二之后,随着更多勤王的大部队到来,汴京城人来人往也热闹了很多。到这时,城内的人们终于相信,金军的占领已成了过去,宋朝的军队又回来了。
但在表面平静之下,却还有一个待解的难题:人们都在等待着康王的表态。在金军围城时,不管是宋朝的文武大臣,还是汴京城的士人,都表现得极不符合儒家标准。武将们没有守住首都,甚至在战场上表现得很窝囊,导致两位皇帝都成了金军的俘虏;文臣们也没有殉国自杀,甚至亲手(虽然是被迫的)选出了一个新皇帝,还当着金人的面向这个新皇帝磕头;新皇帝虽然退了位,却嘴里振振有词说是为了保护一城的生灵;士人也没有表现出气节,需要他们贡献金银救出皇帝时,他们纷纷把金银藏起来,他们还不断地在城里闹事对抗命令,可是金人一来,又格外的听话。
这样一个首都,康王到底应该怎么对待呢?是将每一个不合格的子民都治罪,还是法不责众就算了?张邦昌当了三十多天皇帝,放在任何朝代都是死罪,康王应该怎么处理他?范琼、徐秉哲等人与金人打得火热,为了救自己的家族,不惜把皇帝的家族搜查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康王是否需要惩罚他们?
这些问题不解决,汴京城就永远处于离心离德的状态。
当然,康王本身也并不干净,宋钦宗封他为兵马大元帅,是希望他能够肩负大任,率军勤王。但事实上,康王虽然组织了不少军队,却极少和金军打仗。知道金军已经离开,两位皇帝被抓走,虽然信誓旦旦地要和金军决战、救出二帝,可实际行动上却还是不紧不慢,总是跟不上。对于汴京城,康王也没有救助,如果不是汴京城的百姓和大臣们服软自保,单单依靠康王,可能汴京城内已经被杀得片甲不留了。
人们都知道康王不是什么英雄,康王也无法要求每个人都变成豪杰。可是,到底谁先让一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汴京城显然不准备让第一步。四月十七,它还给帮助金人最得力的范琼升了官,当上了神龙卫四厢都指挥使兼四壁都巡检使,专门负责首都保卫工作。他的升官表明城内亮出了态度,如果康王不赦免城市,就不会轻易得到城市的顺从。这一点,是孟太后和张邦昌都无法控制的。
好在康王是明白人,第二天就给开封府送来了文书,要求开封府张贴。在文书中,他没有追究城内的责任,也给自己打了圆场。按照他的说法,不是人们不拼命,而是金军太狡猾,以及奸臣的误国。正是童贯、蔡京等人的误国,让金军打了过来。金军总是摆出一副要谈判的姿势,让两位皇帝一步一步陷入了圈套。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下去,汴京城本来是可以抵抗的,只是被金军骗了,才导致失陷,所以责任不在汴京城的人民和官员。
金军的狡猾也成了康王为自己开脱的借口。他虽然组织了很多勤王军队,本来是可以打过来的,但因为金军不断摆出谈判的架势,导致宋钦宗不下令动武。康王无法违背宋钦宗的命令,勤王的军队也都没用上。直到金军撤退后,王师追也来不及了。
在这封文书中,康王恢复成了英明的统帅,汴京城的臣民也纯洁得如同天使,天天盼着康王的到来。既然双方都这么热切,那不如尽快结合吧。
文书的到来,解开了双方最后一个结,也表明康王暂时赦免了所有的人,就连张邦昌也感到松了一口气。
从四月十九开始,首都的气氛彻底松弛了下来。赵叔向甚至能够派人到城内,以解救二帝的名义招兵买马了。汴京城的市井游民也再次活跃了起来,纷纷加入了康王的部队。当然,这样的部队的战斗力,是值得怀疑的。
四月二十二开始,孟太后屡次派人前往康王所在的南京,请他回到首都。京城的人们都翘首以望,盼望着康王回来,但他们失望了。
康王决定留在南京,对他来说,汴京城的辉煌已经成为过去,两次围城战已经将这座城市的缺点暴露得一览无余。由于缺乏天然险阻,金军每次都能渡过黄河直抵城下。康王可不想步他父兄的后尘,在下一次战争中沦为新的俘虏。再说,虽然他赦免了这座城市,却并不信任这里的人,不想将自己投入到不确定之中。但在南京,周围都是他信任的大臣和将军,即便金军入侵,也可以抬脚就走,向江南转移。
到了四月二十五,孟太后见康王不想回来,只好下令派遣车驾、法杖等去南京迎接康王。这样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就是欢迎康王成为新皇帝。汴京城的大臣们被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守,另一部分前往南京。
次日,太宰张邦昌作为迎驾的首席大臣,坐船顺着汴河而下,前往南京。徐秉哲、王时雍已经提前出发表示效忠,接着太学生们也都纷纷出发去迎接康王,官吏们络绎不绝,汴河再次热闹了起来,船来船往,如同回到了两年前的“盛世”时光。
虽然所有的人都盼望着康王即位,但还有一个障碍必须克服: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两位皇帝都还活着,却要选出新皇帝的情况。康王要想名正言顺地即位,必须获得两位皇帝的赞同,可是皇帝们都被抓走了,到底谁来同意他呢?
历史大凡到这种节点,总会跳出来一个人将难题解开。这时,一位叫作曹勋的人适时出现了。曹勋作为閤门宣赞舍人本来应该随太上皇北行,却突然出现在了济州康王的大元帅府里。曹勋带来了太上皇的御笔,纸条上还有太上皇的画押。
为了不使人怀疑,曹勋还说了几件太上皇夫妇和康王之间的小事,这些事只有康王和太上皇夫妇知晓。曹勋知道这些事,表明他的确是从太上皇那儿来的。
根据曹勋的讲述,太上皇亲自拿出一件御衣,拆开领子,在领中写字,重新缝上,让曹勋寻找空当逃走,将消息传给康王。曹勋还叙述太上皇后将康王的名字贴在象棋的“将”上,投入棋盘,象棋恰好落在了棋盘的主位上,太上皇后看见了喜极而泣。
这些事情不管真假,却解开了康王即位的最后一个结,让他当皇帝变得顺理成章了。
五月初一,康王在南京即位。为了纪念两位注定回不来的皇帝,康王按照朱胜非的建议,在南京修筑了一个高坛,名为“中兴受命坛”。康王登坛向北方远望,大哭一场,下坛后进入南京府治的正衙。耿南仲、汪伯彦、黄潜善等一直跟随康王的新贵们首先上殿,接着张邦昌率领旧官僚上朝祝贺。康王在一片祝贺声中成了新皇帝,是为宋高宗。他改元建炎,从五月起,宋朝进入了建炎时期,短命而又耻辱的靖康时期只持续了一年零四个月,连这一年都没有过完,就迫不及待地跳入了另一个时期。
康王登基的同时大赦天下。张邦昌、徐秉哲、王时雍、范琼等官员都没有被追究责任,只有蔡京、童贯、朱勔、李彦、孟昌龄、梁师成、谭稹的子孙没有获得赦免。康王这么做,也是为了给他的前任们开脱。在未来的史书中,这些没有被赦免的人将作为北宋亡国的罪人被后人所熟记。后世人们被告知,是这些奸臣误国,才有了靖康之耻。在口诛笔伐时,那最大的罪人却成了受同情的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