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做人得做出个样子来
他想了好些日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是个胆小的人,要他不是个胆小谨慎的人,他和程全昭的婚事就成了。富家小姐爱上了绸布店的学徒,这有些门不当户不对,家里和社会上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还很强大。但女方很坚决,这种事,只要双方很坚决都能有希望争取,自古以来那么多的故事都说到过这种男欢女爱。高易鹏应该说碰上了一个浪漫坚贞倔强的好女人,只要高易鹏能横下一条心,事情就很简单了。
家里要给程全昭说亲,反对她和一个绸布店学徒来往,说定门亲女孩家心就收了。杭州市商贾人家多,公子哥也多,还有一些军官政要家的子弟,甚至有留学东洋功成名就的青年……多了,可供程全昭挑选的郎婿多了。可程全昭像是铁了心。
程全昭对他说:“易鹏,我们生米煮成熟饭吧。”
高易鹏有些迂腐,他不知道生米熟饭是怎么回事。他半张着嘴傻望着程全昭。
程全昭脸红了一大片,这种事女孩子哪能说得出口?
程全昭说:“你看着办吧!你拿主意。”
高易鹏有什么主意可拿?他六神无主。
高易鹏愁肠郁结,他不敢将生米做成熟饭,他也不能看着心爱的姑娘嫁作他人之妇。他选择了逃避,他想,我远走高飞。我眼不见心不烦。
就这么场爱情,让他改变了命运,他没有继续他的学徒生涯,到这地方来做了一名上士文书。也许他原本可以成为一名绸布商的,师傅说他算盘打得精,师傅说他口才也不错,师傅还说他精明细致人缘好……在师傅眼里他是最好的继任人选,可他却因为一场“荒唐”耽误了大好前程。这话也是师傅说的。
高易鹏就这么个人,他是个胆小的人,他在哪儿都给人老实安分的印象,其实他是个胆小怕事的家伙。
他给方志敏的印象也是忠厚老实。
那天,高易鹏去了方志敏的屋子。
“你该歇一下了,整天写字手酸。”他跟方志敏说。
“这不算什么。”方志敏淡淡地笑笑。
“我知道你写了些什么,你那么个样子不像是写些废东西。”高易鹏说。
方志敏那么看着高易鹏。
“当然也不是写的什么反省材料。”高易鹏说。
方志敏还那么看他,眉不动眼不眨的。
“你让我交上去的那些东西,我翻了翻,我看没丝毫作用,都是些胡捏的吧?”高易鹏说。
方志敏还那么看着他,高易鹏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想他不该跟方志敏说这些的,他不该胡诌乱扯。
我这张嘴怎么管不住?祸从口出哇,祸及的不是自己,要祸及方先生了呢!他想。
你不该这样。他对自己说。
他真就突然哑了声。
方志敏说:“怎么不说了?说下去呀。”
高易鹏说:“我说完了。”
方志敏笑了,“我看不像。”
轮到高易鹏那么看着方志敏了。
“你想知道我到底写的是什么,对吧?”
高易鹏点了点头,他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他只有点头,因为他确是那么想的。那么成天地写呀写的写些什么呢?他常那么想。
“我现在这么个样子,已经不能再做什么了,难为凌所长和你们几个给我弄来笔墨纸砚,我还能继续为国家做些事情。我写的是一些对国家有用的东西,我想把那些东西留下来。”
高易鹏想,不就是写字吗,那还关乎治国安邦的大事?再说你一个被定罪匪盗乱党的人,还管那些?命都保不住了,家都没了,所谓的家破人亡。不仅这,这个世道已经快国不国家不家的了,你管得了?你一个人能起多大作用?
“先生是看了报的,近来国家的局势越来越糟了,日本人……”
“我当然看了的,我是想中国的男人总是有热血的,你别看一些人平常不起眼,但总归有血性。”
高易鹏想,你不会是在说我吧?我就是个怯弱的人,可我不想这么,可没人帮帮我,我想做得像个男人,可做不到,能不能帮帮我?
“你有没有想过,日本人为什么如此猖狂?”
“想过的,”高易鹏说,“弹丸之地,区区小众,竟然能在我地大物博中华大众前耀武扬威,看样子这么下去要在我们头上拉屎了……”
“比拉屎更严重,你不觉得比拉屎更严重?”
“那是!”
他们就那么谈着,他们从国家谈到个人,他们那天谈了很多,这让高易鹏受益颇深。
当初不认识这个人,若认识这个男人,我也许走了另外一条路。高易鹏想。
他说得对,做人得做出个样子来。高易鹏想。
他那么想着,一种情绪持续着让他激动不已,他想,他做着的事情不允许他和面前的这个男人过于接近,可实际他又必须时常和他接触。他想,这事有点荒唐。
“就是!真是荒唐哎!”他有一次谈起那个男人时突然对厨子老古说。
老古说:“什么?!”
他没继续说下去,他只说了那半句,他不敢说。
他怎么敢说,那时候他脑壳里跳出的是那么个想法,他想,谁劝降谁?到底谁劝谁的降?这么多的人劝他,他像块石头,倒像是他把大家一个个都劝了过去。
高易鹏想的就是这个,他怎么敢说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