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主父饿死孟尝伐燕，苏秦相燕庄子哀宋（2）
苏秦说：“贤明之君，无不善于处事，必能因祸为福。大王只要归还燕国十城，燕、秦必将共同事齐。大王号令天下，诸侯不敢不听，必能奠定霸业！”
齐湣王后悔误听孟尝君，命令司马穰苴退兵，归还燕国十城。
陈翠归燕复命。
燕昭王喜出望外，准备重赏苏秦。
田代、孙去疾纷纷反对：“苏秦卖国求荣，反复无常，实为乱臣。使齐五年，未能阻止齐伐。齐湣王先取十城，然后归还，居心叵测，必有阴谋。”
燕昭王听信谗言，免去苏秦官职。
苏秦立刻返燕，面见燕昭王：“我是东周国乡下人，七年前寸功未立，尚且得到大王信任。如今我为大王吓退齐军，索回十城，理应更获信任，却被免去官职，必有左右进谗，说我无信无义。我若有信有义，只对自己有利，却对大王不利。我离开老母，不是想用有信有义为自己谋取私利，而是想用无信无义为大王进取齐地。莫非大王要我孝如曾参，信如尾生，廉如伯夷，才肯信任？”
燕昭王说：“正是！”
苏秦问：“我若孝如曾参，就不会离开老母，怎能成为燕臣？我若信如尾生，就不会欺骗齐湣王，怎能事奉大王？我若廉如伯夷，就无法买通齐臣，怎能弱齐强燕？”
燕昭王问：“难道做人不该有信有义？”
苏秦说：“人若无信，必不通达；国若无义，必难称王。但我只能对大王有信有义，不能对齐国有信有义，否则怎能为大王进取齐地？我是进取之臣，不事无为之君。假如大王满足于收复失地，请允许我返回洛阳种地，不再有辱大王之廷。”
燕昭王问：“寡人不该满足于收复失地吗？”
苏秦说：“假如满足于收复失地，秦军就出不了函谷关，齐军就出不了临淄，楚军就出不了沮漳。如今齐湣王、孟尝君南破楚国，西屈秦国，驱使韩、魏之兵，燕、赵之众，如同鞭赶牛羊，五个燕国也难抵挡。大王只有绝对信任我在齐反间，才有机会击败强齐，洗雪齐宣王破燕之耻、杀父之仇。”
燕昭王问：“齐国如此强大，凭你一人在齐反间，弱燕怎能战胜强齐？”
苏秦说：“齐国固然强大，但我已获齐湣王信任。我已通过离间孟尝君，收买齐臣，安插同党，让齐湣王独信燕国，不信诸侯，与天下为敌。我还会让齐湣王西劳于宋，南疲于楚，得罪天下诸侯。大王就能进取齐地，报仇雪耻！”
燕昭王大悦：“寡人信任先生，愿给先生五年时间！”
苏秦说：“五年不够，至少还要十年！”
燕昭王说：“只要先生能让寡人报仇雪耻，全依先生！”
苏秦说：“但是大王如果继续听信左右谗言，我还会因为尽忠大王而获罪。”
燕昭王问：“先生尽忠寡人，怎会获罪？”
苏秦说：“我讲个故事，大王就会明白。我在东周国，有个邻居。丈夫外出做官，三年不归，其妻有了情夫。情夫问：‘你丈夫回来怎么办？’妇人说：‘不必担心！我已备好毒酒。’丈夫回来，妇人命令小妾送上毒酒。小妾知是毒酒，既不愿毒杀主人，又不敢得罪主母，于是假装摔倒，泼掉毒酒。妇人大怒：‘良人远行归来，我特备美酒，却被这贱人泼了！’丈夫于是鞭打小妾。小妾正因尽忠主人，才会遭到鞭打。如今我为燕使齐反间，大王若是听信谗言，我必功败垂成。古人有言：万乘之君，不受制于左右；匹夫之士，不受制于妻妾。大王乃是当世明君，只有不受制于左右，我才能安心使齐反间！”
燕昭王说：“寡人知错了！愿与先生盟誓，永不怀疑先生！”
任命苏秦为上卿，授予相印，封武安君。
苏秦以马车五十乘返齐，燕昭王之弟襄安君同行，为质于齐。
乐毅与乐池商议：“大哥当年被司马熹夺去中山相位，我们兄弟转仕赵国，至今三十四年。最初十几年，赵武灵王无所作为，后来用我之策，策动伐齐存燕，派遣大哥拥立燕昭王，助燕复国。十二年前秦武王暴死，赵武灵王命我为相，用我之策，立秦昭王以乱秦，胡服骑射以强赵。可惜赵国强大以后，赵武灵王开始刚愎自用，因我反对废立太子和禅位幼主，将我免相，不听我劝。结果去年伐灭中山，今年内乱而死。如今大王必定对我怀恨，亲政以后必将对我报复。我已无法重返故国中山，打算离赵往魏。”
乐池说：“我没得罪大王，只求终老于赵。兄弟避祸往魏，好自为之。”
乐毅洒泪辞别乐池，南行往魏。
尽管魏冉未能挑唆赵、齐开战，秦昭王仍然决定重出函谷关，先伐魏国河东，报复魏国追随孟尝君伐秦。
老将司马错领兵，一举攻取了襄城。
魏昭王服满除丧，刚刚即位，即遭秦伐。正在发愁如何抵御秦军，刚好乐毅离赵至魏。于是罢免亲秦的魏劲，改命乐毅为相。
曹商得知赵武灵王死讯，献策宋康王：“大王被赵武灵王欺骗，任命仇赫为相。秦昭王也被赵武灵王欺骗，任命楼缓为相。去年赵武灵王雄视天下，大王和秦昭王都不便罢免仇赫、楼缓。如今赵武灵王一死，秦昭王立刻罢免楼缓，大王也应罢免仇赫。否则秦昭王很难相信，田不礼助赵伐秦未奉大王之命。”
宋康王说：“赵武灵王虽死，赵国仍是天下最强。如果罢免仇赫，李兑一旦不悦，必将伐宋。”
曹商说：“大王罢免仇赫，并非与赵绝交。仇赫乃是赵武灵王旧臣，李兑专权于赵，正在清洗赵国旧臣，不会因为大王罢免仇赫而伐宋。”
宋康王说：“先生言之有理！仇赫欺骗寡人，寡人早想罢免，只是不愿得罪赵武灵王，又没有合适人选。先生是否愿为寡人分忧？”
曹商窃喜，刚要拜谢，突然想起子綦教诲，鉴于司马熹、唐鞅、田不礼均无善终，于是改口：“我愿为大王分忧，但是德薄才小，不敢觊觎相位。大王先后任命司马熹、戴盈、唐鞅、田不礼为相，四人均非善类。不如效法魏襄王，任命太子为相。”
宋康王大悦：“先生对寡人如此忠心，竟不贪图富贵爵禄，真是难得的贤人！”
于是罢免仇赫，重赏曹商，任命太子为相。
庄子七十五岁，赵武灵王死于内乱，秦昭王重新东进。
蔺且说：“夫子去年曾说，如果孟尝君、赵武灵王不循泰道，不知持盈保泰，必有后患。没想到赵武灵王后患如此之快，下场如此之惨！”
庄子说：“《孙子兵法·谋攻》曾言战争四境：‘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纵横家如张仪、公孙衍，擅长伐谋伐交，短于伐兵攻城。兵家如吴起、孙膑，擅长伐兵攻城，短于伐谋伐交。赵武灵王兼有两者之长，而无两者之短，既能立燕昭王而得燕，立秦昭王而乱秦，又能北驱东胡，东灭中山，西破暴秦。但是赵武灵王自负雄才大略，刚愎自用，不善用人，所以事必躬亲，亲自使秦，亲自出征。赵武灵王能强国而不善治国，能破敌而不善治家，所以改立太子，禅位幼主，分封赵章，重用田不礼。最终自致内乱，自食其果。”
蔺且问：“孟尝君伐楚伐秦，都是为了遏制暴秦，为何今年转而伐燕？”
庄子说：“去年魏襄王、韩襄王一死，孟尝君立刻停止伐秦，我已十分疑惑。今年孟尝君转而伐燕，我才明白他不愿灭秦，希望秦国牵制迅速崛起的赵国，减轻赵国对齐国的威胁。但是孟尝君不顾齐湣王反对而伐燕，又证明他不循泰道，不知持盈保泰。齐湣王把孟尝君伐燕攻取的十城归还燕国，看来孟尝君也后患将至。”
蔺且问：“赵武灵王已死，如果孟尝君再出意外，秦军是否又将卷土重来？”
庄子说：“正是。去年五国破秦，秦昭王割地求和。今年赵武灵王一死，秦军立刻重出函谷关，又伐魏国河东。不仅中原将会再受秦军屠戮，宋国也将承受秦祸。”
蔺且问：“宋国与秦结盟之前，秦军也从未伐宋。如今宋国已经与秦结盟，难道秦军反会伐宋？”
庄子说：“去年田不礼率领宋军助赵破秦，秦昭王必将怀恨宋康王。田不礼虽已死于赵国，宋民仍将受其余殃。宋、卫、中山三个千乘之国，乃是七雄争霸天下的三枚棋子。如今卫国示弱贬号而存，中山逞强称王而亡。逞强称王的宋国，已是七雄博弈的最后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