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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启艰难的建国历程

书名:中华文明的开端:夏本章字数:3726

夏启创立夏王国,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大事变。它不只是一般意义上的改朝换代,还标志着原始公社制社会的终结、阶级社会的开创。虽说建立与原始氏族制度迥异的国家制度的条件大致已经成熟,但是,人们在与原始公社制相对应的“禅让”制的旧轨道上行进的时日太久了,要一下改弦易辙,实在不易。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当一种新制度面世的时候,它总会面临种种巨大的阻力和挑战。

“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孟子的学生万章提出的问题很尖锐,此时距离夏启建国已经差不多一千七百年了,社会上仍然“人有言”,就是还有人对禹传位于子有质疑,可以想见“至于禹而德衰”这样的责难,不只后世会有,在禹与启父子政权交接的当时也会有。原先是禅让,现在破天荒地要传子了,是不是意味着一种道德的沦丧?刚刚站到历史前台的夏启,必须在这样的诘难面前做出回答和解释。

承继了禹之道的夏启,甚至可以说比他的父亲禹更懂得舆论的力量。“至于禹而德衰”,这是一种舆论的挑战,而回答这种舆论挑战的,只能是新的舆论武器。

在这点上,年轻的夏启显得从容而练达。他在寻找舆论武器。一旦寻找到这种武器,他就会毫不留情地给对手以致命的一击。

夏启的建国之路确实不平坦。从大量史料来看,益与启之间,是爆发了激烈斗争的,甚至兵戎相见。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简《容成氏》有这样的记载:禹先是让位给益,启表面上不敢反对,但心中另有所图。等禹去世,启马上采取了突然袭击,一举击败了益。这在历史上被称为“攻益自取”。一些学者依据孟子说的“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认为益被启击败后,并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据《史记索隐》记载,益是“秦、赵之祖”,舜当政之时,他成了中央二十二名当政大员之一。大禹去世后,在夏启的强力打击下,益虽然失去了大权,但仍然带着他的人马徘徊于新都的郊区,伺机东山再起。启看情势不对,就断然下手杀了益。

屈原在他的《天问》中告诉后人另一个故事,描绘了一种新的斗争格局:在这场你存我亡的斗争中,夏启的势力一度居于下风,启曾被益拘禁。可是说来也怪,正当启大难临头之际,却借助某种势力从拘禁的祸难中逃了出来,然后重新集结力量,把益打败并杀死了他。

上述种种,由于年代久远,具体的史实可能有出入,但却道出了这场斗争的剧烈和曲折。

强势的皋陶虽然死了,可是,他的集团势力犹在。企图干扰启继位的益,虽然被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而其旧部还在。尤其是与夏同姓的有扈氏在关键时刻竟然起兵闹事。而不少百姓也对传子制度的合法性充满着疑虑,对旧有的禅让制度有着一定程度的留恋。这些都要求夏启做出应对和决策。

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急形势下,夏启去了一次涂山。在此时,夏启还有情趣游涂山吗?严格地说,这次夏启的涂山之行,不是浏览自然风光的“游涂山”,而是到涂山去寻找舆论武器。涂山对夏人来说永远是一块福地——这是启母涂山女的故乡,这是启的生身之地,最为重要的是,这是大禹曾经大会诸侯的风水宝地。“夏之兴也以涂山。”(《史记·外戚世家序》)夏人视涂山为圣地,国家每有兴亡事,必问于涂山。启此次故地重返,是要寻找建国受命的“祯祥”。对此,《史记·龟策列传》有言简意赅的记述:

自古圣王将建国受命,兴动事业,何尝不宝卜筮以助善!唐虞以上,不可记已。自三代之兴,各据祯祥。涂山之兆从而夏启世,飞燕之卜顺故殷兴,百谷之筮吉故周王。王者决定诸疑,参以卜筮,断以蓍龟,不易之道也。

占卜之习,古已有之。而将占卜用之于社会国家,大约是起于三代的。“夏殷欲卜者,乃取蓍龟,已则弃去之,以为龟藏则不灵,蓍久则不神。”用作“卜”的是龟壳,从烧灼后龟壳上的纹理中测定吉凶。用作“占”的是一种蓍草,称为神草,从神草的变化和倾倒的方位中测定弃取。有时为了庄重和严谨起见,要将蓍占和龟卜综合起来定夺。在夏殷时期,占卜完后,就要把占卜物“弃去之”,以强化其神秘感。当然,国之大事的占卜,要由能通天的专门的神职人员来实施。

夏启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为了“建国”,为了“事业”,他要利用“卜筮以助善”,就是说,通过占卜来证明自己继承父亲王业的正当性,开创传子制度的合法性。

在中国历史上,夏人以信鬼、信神、信上天闻名。夏启显得很大气,他要告诉世人:谁说了都不算数,只有通过卜筮,让上天来说话,这是“不易之道”。

在夏启的主持下,卜筮仪式在高耸入云的涂山顶上开演。在庄严的气氛中,夏启带领众人向上天祷告,最后由巫师宣告“涂山之兆”的结论:从上天那里获取的结论是一个“从”字,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从兆”。

何谓“从兆”?中国的古典文献《仪礼》郑注称:“从者,求吉得吉之言。”又说:“从者,纵心所欲也。”巫师按照“从兆”做了解释:上天的意思是,传子是“求吉得吉”之道,也就是当下最大的吉利事,当政者完全可以放开手脚“纵心所欲”去做,不要顾忌一些人的反对。同时也在告诫那些反对传子制度的人,再也不要坚持禅让制度了,那样做是逆天行事啊!

夏启的舆论造势声势浩大,正气凛然且天衣无缝。“从兆”并不是启的意思,是上天的昭告!

在“信天”观念达到顶峰的那个历史时期,夏启这样做的精神力量可以说其大无比。《史记》说“涂山之兆从而夏启世”,这么一次涂山之兆,胜过十万雄兵,原先振振有词说禅让怎么好的那些人,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发声了。

接着夏启召集天下万国的部落酋长开了“钧台大会”。从形式上看,这是一次新主上台举办的大型酒会,美酒、美食用青铜鼎和彝尊装盛,唱《九歌》奏《九韶》,隆重地宣示了天子威仪和夏的强盛。为了暂时避开夷族的锋芒,夏启又西迁大夏,建都安邑。

不料,百密一疏,同姓的有扈氏还是起兵反启。一场战争在所难免。

为了保证战事的必胜,在征伐有扈氏前夕,夏启发表了声势凌厉、措辞严峻的文告,这篇文告就是只有八十八个字,却在中国历史上极为著名的《甘誓》。不少学者认为,这是夏启发布的战争动员令,也是决一死战的宣言书,其中没有豪言壮语和长篇大论,简洁而震撼人心,由此也足以证明夏启征服人心的理由就是奉行天命。《尚书》中所载《甘誓》原文不长,不妨照录如下:

大战于甘,乃召六卿。

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

其意是说,夏启将要在甘进行一场决战,于是召集了六军的将领。夏启号令说:“啊!六军的主将和全体将士,我要向你们宣告:有扈氏违背天意,轻视关乎民生的金、木、水、火、土五行之说,竟然敢怠慢天子所任命的三卿。上天因此要断绝他们的国运,现在我只有奉行上天对他们的惩罚。左边的将士如果不善于用箭射杀敌人,你们就是不奉行我的命令;右边的将士如果不善于用矛刺杀敌人,你们也是不奉行我的命令;驾车的将士如果不能使车马进退得当,你们也是不奉行我的命令。服从命令的人,将在祖庙神主前得到奖赏;不服从命令的人,将在社神神主前受到惩罚,把你们降为奴隶,或者杀掉。”

这里就“三正”做些说明。“三正”有几种解释,一种说法是《史记集解》引郑玄的说法:“三正,天、地、人之正道。”又一种说法是“三正”即“三事”,也就是正德、利用、厚生。还有一说,“三正”即三长,即由天子任命的三卿,提出此说的是清末学者俞樾。通观全文,此处取“三正”即三卿说。

这就是夏启率领将士亲自出征前的檄文,简短但干脆果断,具有极大的权威性和震撼力。

这篇文告的关键词有两个:“威侮五行”“行天之罚”。

先说“威侮五行”。文告说,有扈氏有两大罪状,其一就是“威侮五行”。五行是金、木、水、火、土,都是与民生关系密切的东西。有扈氏破坏了民生资料,这个罪大得不能再大了。其二是“怠弃三正”。这里说的“三正”是指天子任命的三卿,是为民办事的最高层官僚。

再说“行天之罚”。在夏人(后来的历代王朝统治者都这样认为)看来,一个人、一个氏族、一个部落、一个国家,它的生存、发展或夭亡,都是由“天命”管着的。天命是无常的。“天”会根据你的言行决定让你继续生存发展还是凋零灭亡。由于有扈氏有这样两条大罪状,上天必将采取“天罚”的强力手段,剥夺其生存的权利。这篇文告明确了“天罚”的对象有两种人:一是罪不可赦、作恶多端的有扈氏,他竟敢起兵谋反,反对上天定下的天子继承人;二是不去身体力行实施“天罚”的人,即所谓“弗用命”的人,对这些人也决不宽容,有的要被杀死,有的则会被降为奴隶。而代表上天实行“天罚”的,就是夏王。

这种“威侮五行”“行天之罚”的理论,在此后中国漫长的古代历史中一直沿用。在一段时间里,可能你是天命所在,但是,如果你敢“威侮五行,怠弃三正”,那么对不起,天会“剿灭其命”。“威侮五行”对历代的统治者起到了警戒的作用,“行天之罚”又对讨伐者起到了鼓舞的作用。哪个统治者如果胆敢违抗天命,胡作非为,那么天下人人可以起而诛之,打起“讨伐”的大旗,推翻逆天行事者,建立新的王朝。

在夏启发明的这种理论指导下,中国历史上实现了多次的改朝换代。

夏启构建的“威侮五行”“行天之罚”的理论,一下把企图起事的有扈氏逼到了历史的死角。大约对有扈氏的战争如风卷残云一般,十分顺利,《史记·夏本纪》只是轻描淡写地用“遂灭有扈氏,天下咸朝”九个字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