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一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4)

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须发皆白,头戴遮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腰系皂丝绦,足穿熟皮靴。王进见了便拜。太公连忙道:“客人休拜!你们是行路的人,辛苦风霜,且坐一坐。”王进母子二人九“母子二人”。叙礼罢,都坐定。太公问道:“你们是那里来的,如何昏晚到此?”王进答道:“小人姓张,第一个姓张人。原是京师人。今来消折了本钱,无可营用,要去延安府投奔亲眷。不想今日路上贪行了路途,错过了宿店。欲投贵庄假宿一宵,来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纳。”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个顶着房屋走哩!你母子二人十“母子二人”。敢未打火?”叫庄客安排饭来。没多时,就厅上放开条桌子。庄客托出一桶盘,四样菜蔬,一盘牛肉,铺放桌上,先烫酒来筛下。只如此妙。太公道:“村落中无甚相待,休得见怪。”王进起身谢道:“小人子母十一“子母二人”。无故相扰,此恩难报。”太公道:“休这般说,且请吃酒。”一面劝了五七杯酒,搬出饭来,只如此妙。二人吃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进子母到客房里安歇。王进告道:“小人母亲骑的头口,相烦寄养,草料望乞应付,一并拜酬。”一路写马,至此将马忽作一收。太公道:“这个不妨,我家也有头口骡马,教庄客牵出后槽,一发喂养。”后文水穷云起,全仗此语作线。王进谢了,挑那担儿到客房里来。一路写担,至此将担亦忽作一收。庄客点上灯火,一面提汤来洗了脚。太公自回里面去了。

王进子母二人十二“子母二人”。谢了庄客,掩上房门收拾歇息。写得精细之至。次日,睡到天晓不见起来。庄主太公来到客房前过,听得王进老母在房中声唤。欲便接史进,而嫌其突也,又作迁延以少迟之,真乃文生情,情生文,极笔墨摇曳之妙也。太公问道:“客官失晓,好起了。”王进听得,慌忙出房来,见太公施礼,说道:“小人起多时了。夜来多多搅扰,甚是不当。”偏与听得声唤不接,妙。太公问道:“谁人如此声唤?”王进道:“实不相瞒太公说,老母鞍马劳倦,昨夜心疼病发。”太公道:“既然如此,客人休要烦恼,教你老母且在老夫庄上住几日。我有个医心疼的方,叫庄客去县里撮药来,与你老母亲吃。教他放心慢慢地将息。”庄主何曾有心疼方,只因如此,便好迁延转出史进来耳。王进谢了。

话休絮繁。自此,王进子母二人十三“子母二人”。在太公庄上服药,住了五七日,觉道母亲病患痊了,王进收拾要行。行文至此,路绝矣,无转处矣。当日因来后槽看马,只见空地上一个后生脱膊着,刺着一身青龙,银盘也似一个面皮,约有十八九岁,拿条棒在那里使。何意一转,有此炫烂之文,令人耳目骇动也。王进看了半晌,不觉失口道:“这棒也使得好了,高眼慈心,有此失口。只是有破绽,赢不得真好汉。”那后生听得大怒,喝道:“你是甚么人,敢来笑话我的本事!俺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扠一扠么?”说犹未了,太公到来,喝那后生:“不得无礼!”那后生道:“叵耐这厮笑话我的棒法!”太公道:“客人莫不会使枪棒?”王进道:“颇晓得些。敢问长上,这后生是宅上何人?”太公道:“是老汉的儿子。”王进道:“既然是宅内小官人,若爱学时,小人点拨他端正如何?”全是高眼慈心,亦复儒者气象。太公道:“恁地时十分好。”便教那后生来拜师父,那后生那里肯拜?此处写史进负气,正令后文纳头便拜出色。心中越怒道:“阿爹,休听这厮胡说!若吃他赢得我这条棒时,我便拜他为师!”王进道:“小官人若是不当村时,较量一棒耍子。”那后生就空地当中,把一条棒使得风车儿似转,向王进道:“你来!你来!怕你不算好汉!”写史进负气,可笑。王进只是笑,不肯动手。写王进全是儒者气象,妙妙。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顽时,使一棒何妨?”王进笑道:“恐冲撞了令郎时,须不好看。”太公道:“这个不妨。若是打折了手脚,也是他自作自受。”王进道:“恕无礼!”去枪架上四字妙。盖王进此来不曾带棒,打麦场上又无第二棒也。拿了一条棒在手里,来到空地上,使个旗鼓。名家自有家数,妙绝。

那后生看了一看,拿条棒滚将入来,径奔王进。写史进负气,好笑。王进托地拖了棒便走,不是寻常家数。那后生轮着棒又赶入来。史进好笑。王进回身,把棒望空地里劈将下来,不是寻常家数。那后生见棒劈来,用棒来隔。史进好笑。王进却不打下来,将棒一掣,却望后生怀里直搠将来。只一缴,不是寻常家数,妙绝。只一棒法写得便如生龙活虎,此岂书生笔墨之所及耶!那后生的棒丢在一边,扑地望后倒了。史进好笑。写史进。便活写出不经事后生来。王进连忙撇了棒,向前扶住,又妙,全是儒者气象。道:“休怪,休怪!”那后生爬将起来,便去傍边掇条凳子,纳王进坐,便拜道:“我枉自经了许多师家,原来不值半分!师父,没奈何,只得请教!”妙绝史进,快绝史进,令人有生子当如九纹龙之叹也。“没奈何只得”五字,史进负气语。王进道:“我母子二人十四“母子二人”。连日在此搅扰宅上,无恩可报,当以效力。”太公大喜,教那后生穿了衣裳,与脱衣照。一同来后堂坐下。叫庄客杀一个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类,与前不同。就请王进的母亲一同赴席。四个人坐定,一面把盏,太公起身劝了一杯酒,与前不同。说道:“师父如此高强,必是个教头,小儿‘有眼不识泰山’。”王进笑道:“‘奸不厮欺,俏不厮瞒。’小人不姓张,俺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的便是。这枪棒终日搏弄。为因新任一个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帅府太尉,怀挟旧仇,要奈何王进。小人不合属他所管,和他争不得,只得子母二人十五“子母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种经略相公处勾当。不想来到这里,得遇长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患,连日管顾,甚是不当。既然令郎肯学时,小人一力奉教。只是令郎学的都是花棒,想即高太尉之所学也。只好看,上阵无用,小人从新点拨他。”纯是慈心高眼。太公见说了,便道:“我儿,可知输了!快来再拜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