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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2)

智深将禅杖倚了,起身唱个喏,俗本亦作“打个问讯”。谢道:“感承施主。洒家不敢动问贵庄高姓?”老人道:“老汉姓刘。此间唤做桃花村,好村名,可谓“桃之夭夭,灼灼其花”矣。乡人都叫老汉做桃花庄刘太公。阿父桃花著名,令爱那不桃花坐命?皆作者凭空设色处。敢问师父法名,唤做甚么讳字?”智深道:“俺的师父是智真长老,不惟源流明白,兼乃不背师长。与俺取了个讳字,因洒家姓鲁,唤做鲁智深。”太公道:“师父请吃些晚饭。不知肯吃荤腥也不?”着。然只问荤腥,却偏不问酒,妙笔。鲁智深道:“洒家不忌荤酒,太公只问荤腥,智深忽然自增出一“酒”字,妙笔。遮莫甚么浑清白酒,都不拣选。反先说酒。牛肉、狗肉,但有便吃。”次补肉。太公道:“既然师父不忌荤酒,先叫庄客取酒肉来。”没多时,庄客掇张桌子,放下一盘牛肉,三四样菜蔬,一双箸,先有了,却不见盏,妙笔。放在鲁智深面前。智深解下腰包、肚包,细。坐定。那庄客旋了一壶酒,“一壶”妙,下“一只盏子”又妙。拿一只盏子,盏子方才来。只一双箸,一只盏,亦必摇摆出鲁达好酒急情来,真正妙笔。筛下酒与智深吃。这鲁智深也不谦让,也不推辞,无一时,一壶酒、一盘肉,都吃了。三四样菜蔬,原物不动,写五台山师父绝倒。太公对席看见,呆了半晌。庄客搬饭来,又吃了。抬过桌子,只如此。太公分付道:“胡乱教师父在外面耳房中歇一宵,夜间如若外面热闹,不可出来窥望。”

智深道:“敢问贵庄今夜有甚事?”太公道:“非是你出家人闲管的事。”先作一跌,妙绝。盖闲管尚非出家人本色,后文乃至赤条条坐新妇销金帐中,真绝倒之笔也。智深道:“太公缘何模样不甚喜欢,莫不怪洒家来搅扰你么?明日洒家算还你房钱便了。”太公道:“师父听说,我家时常斋僧布施,那争师父一个?只是我家今夜小女招夫,以此烦恼。”八字奇文。鲁智深呵呵大笑道:“男大须婚,女大必嫁,这是人伦大事,五常之礼,何故烦恼?”太公道:“师父不知,这头亲事不是情愿与的。”智深大笑道:“太公,你也是个痴汉!既然不两相情愿,如何招赘做个女婿?”太公道:“老汉止有这个小女,今年方得一十九岁。六字奇文,写尽庄汉懵懂。被此间有座山,唤做桃花山。近来山上有两个大王,“近来”二字妙,照定李忠下笔。【眉批】一路并不说出大王名姓,只用“大王”二字便生出许多妙语来。如引着大王句、大王摸进句、大王叫救句、劝得大王句、骑翻大王句、撇下大王句、大王扒出句、马欺大王句、驮去大王句,凡若干大王,犹如大珠小珠满盘迸落,盖自有“大王”二字以来,未有狼狈如斯之甚者也。扎了寨栅,聚集着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此间青州官军捕盗,禁他不得。因来老汉庄上讨进奉,见了老汉女儿,撇下二十两金子、一匹红锦为定礼,选着今夜好日,晚间来入赘老汉庄上。又和他争执不得,只得与他,因此烦恼。非是争师父一个人。”又答还一句。

智深听了道:“原来如此!洒家有个道理教他回心转意,不要娶你女儿,如何?”鲁达凡三事,都是妇女身上起。第一为了金老女儿,做了和尚;第二既做和尚,又为刘老女儿;第三为了林冲娘子,和尚都做不得。然又三处都是酒后,特特写豪杰亲酒远色,感慨世人不少。太公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魔君,你如何能够得他回心转意?”智深道:“洒家在五台山真长老处学得说因缘,便是铁石人,也劝得他转。前说有个道理回心转意,原欲以郑屠之法治之,只因老儿“如何能够”一句,便随口嘈出说因缘来,冒冒失失,为下文一笑。今晚可教你女儿别处藏了,俺就你女儿房内说因缘劝他,便回心转意。”太公道:“好却甚好,只是不要捋虎须。”智深道:“洒家的不是性命?是鲁达语,他人说不出。快绝妙绝,一句抵千百句。你只依着俺行。”太公道:“却是好也!我家有福,得遇这个活佛下降!”庄客听得,都吃一惊。照前厮打,妙绝文情。太公问智深:“再要饭吃么?”智深道:“饭便不要吃,有酒再将些来吃。”前一壶酒,何足道哉!既要智深干事,定应再与痛饮。然在智深既不可自讨,在太公又不可直问。何则?若智深自讨,则太公惊喜奉承之意不见,若太公直问,则又不似敬重三宝之太公,所以待活佛去处之师父也。故作者于此,反复推敲,算出问饭来,而智深接口云:饭便不吃,酒再将来。一时宾主酬酢,如火似锦矣。太公道:“有!有!”二“有”字,写出太公分外惊喜奉承。随即叫庄客取一只熟鹅,大碗斟将酒来,叫智深尽意吃了三二十碗,那只熟鹅也吃了。叫庄客将了包裹,先安放房里;细。提了禅杖,带了戒刀,细。问道:“太公,你的女儿躲过了不曾?”太公道:“老汉已把女儿寄送在邻舍庄里去了。”智深道:“引小僧新妇房里去。”处处自称洒家,此独云小僧者,为新妇房里四字,合成妙语,以发一笑也。太公引至房边,指道:“这里面便是。”智深道:“你们自去躲了。”太公与众庄客自出外面安排筵席。

智深把房中桌椅等物都掇过了,将戒刀放在床头,禅杖把来倚在床边。刘老女也,孙郎妹耶?何其房中甚似孙也?把销金帐子下了,脱得赤条条地,销金帐中赤条条一个和尚,奇文。跳上床去坐了。太公见天色看看黑了,叫庄客前后点起灯烛荧煌,就打麦场上放下一条桌子,上面摆着香花灯烛。一面叫庄客大盘盛着肉,大壶温着酒。约莫初更时分,只听得只听得。山边锣鸣鼓响,这刘太公怀着鬼胎,虽写怕极之语,然亦故作奇文。女儿做亲,丈人先怀鬼胎耶?庄家们都捏着两把汗,尽出庄门外看时,只见只见。远远地四五十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一簇人马飞奔庄上来。